臘月廿三，小寒。朔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如同無數冰冷的鋼針，抽打著大相國寺朱紅的山門，發出淒厲的嗚咽。寺內，古柏虯枝覆雪，殿宇飛簷掛冰，天地間一片肅殺的白。唯有大雄寶殿內，燭火通明，檀香嫋嫋，低沉而莊嚴的誦經聲在凜冽的寒風中撐開一方溫暖而神聖的淨土。
皇後獨孤慕霜，一身素雅的月白宮裝，外罩銀狐裘鬥篷，端坐於大殿前排特設的錦緞蒲團上。她雙手合十，閉目垂首，清麗的麵容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沉靜，唯有微微顫動的長睫，泄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哀思。今日，是她代皇帝李玄胤，為已故太後拓跋明珠）和先皇後張麗華，於大相國寺舉行“七七”超度法會，點長明燈，誦經祈福。殿內香煙繚繞，梵音低回，百餘名高僧身披金紅袈裟，肅穆端坐，齊聲誦念《地藏菩薩本願經》，聲如洪鐘，滌蕩人心。
法會已進行至尾聲。主法的大和尚，身披紫金袈裟，手持金杵，正引領眾僧進行最後的回向儀式。殿內氣氛莊嚴肅穆到了極點。香客們屏息凝神，垂首默禱。
就在這時！
“啊——！！！”
一聲淒厲到變調、如同被烙鐵燙穿喉嚨的慘嚎，猛地撕裂了殿內沉凝的誦經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激起滔天巨浪！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聲音來源——大殿左側，靠近三世佛蓮台下方的一個蒲團！隻見一個身著華貴紫貂裘、身形富態的中年男子後來得知是京城富商章百萬），正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他眼球暴突，布滿血絲，幾乎要瞪出眶外！嘴巴大張，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怪響！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紫！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抽搐、翻滾！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扼住咽喉的雙手手背、脖頸裸露的皮膚上…赫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一片片…如同被滾油潑濺般的…赤紅水泡！水泡迅速蔓延、潰爛！滲出黃水！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皮肉燒焦混合著奇異腥甜的…詭異焦糊味！與濃鬱的檀香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怪誕氣息！
“章…章老爺！！”旁邊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失聲尖叫，撲上去想扶，卻被那男子瘋狂掙紮的力道狠狠甩開！
“噗通！”一聲悶響！章百萬重重栽倒在地！身體劇烈地蜷縮、翻滾！痛苦地抓撓著自己的脖頸和胸口，指甲在潰爛的皮膚上劃出道道血痕！那件名貴的紫貂裘，被他撕扯得淩亂不堪！幾縷…灰白色的…粉末…從他抓撓的指縫間…簌簌落下！
“救人！快救人啊！”殿內瞬間炸開了鍋！香客們驚恐尖叫，如同受驚的鳥獸般四散奔逃！僧人們也慌了手腳，誦經聲戛然而止！幾個膽大的僧人想上前按住他，卻被那男子瀕死掙紮的恐怖力量和身上散發出的焦糊惡臭逼退！場麵徹底失控！
皇後獨孤慕霜在宮女的攙扶下，臉色蒼白如雪，但依舊強自鎮定，維持著皇後的威儀，隻是緊握的雙手微微顫抖，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目光掃過混亂的人群，最終落在那痛苦翻滾、如同厲鬼般的章百萬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驚悸與深深的疑惑。
大相國寺的鐘聲急促地響起，穿透風雪，傳向遠方。寺外，一隊負責外圍警戒的禦林軍飛馬疾馳，直撲大理寺報信！
大理寺簽押房內，孤穆之正與阿月、婉兒、林遠等人分析近日京畿幾起離奇竊案卷宗。急促的馬蹄聲和報信兵嘶啞的喊聲打破了寧靜：“報——！大理寺卿孤大人！大相國寺法會驚變！有香客…突發惡疾！狀若厲鬼！皇後娘娘受驚！請大人速速前往！”
“大相國寺？皇後受驚？！”穆之霍然起身，眼中寒芒一閃！他抓起桌案上的佩劍，聲音斬釘截鐵：“阿月！婉兒！林遠！隨我走！點齊一隊緹騎！快！”
風雪呼嘯！數匹快馬如同離弦之箭，衝出大理寺！穆之一馬當先，玄色大氅在風雪中獵獵作響！阿月緊隨其後，青灰色鬥篷翻飛，清冷的眸光銳利如電！婉兒抱著藥箱，伏在馬上，小臉緊繃！林遠率領一隊黑衣緹騎，鐵甲鏗鏘，殺氣騰騰！馬蹄踏碎積雪，濺起泥濘，如同一條黑色的怒龍，直撲大相國寺！
當穆之一行人衝入大雄寶殿時，殿內依舊一片狼藉。香客已被疏散大半，隻剩下驚魂未定的僧人和少數膽大的香客遠遠圍觀。殿門大開，寒風裹挾著雪沫灌入，吹得燭火瘋狂搖曳，在佛像和驚慌的人臉上投下扭曲跳動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檀香、酥油燈燃燒的氣息、刺鼻的焦糊惡臭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類似生石灰遇水的…奇異腥甜氣味！
章百萬的屍體蜷縮在冰冷的地磚上，早已停止了掙紮。他雙目圓瞪，死不瞑目，臉上凝固著極致的痛苦與恐懼！脖頸和雙手裸露的皮膚，如同被強酸腐蝕後又遭烈火灼燒，赤紅潰爛，水泡密布，黃水滲出，深可見肉！傷口邊緣焦黑卷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焦糊味！幾縷灰白色的粉末，沾在他抓撓的指縫和撕破的貂裘上，格外刺眼！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皇後獨孤慕霜已被宮女和內侍護送至殿角一處相對安全的暖閣暫避，但臉色依舊蒼白，顯然驚魂未定。
“封鎖大殿！所有人不得進出！林遠！帶人控製所有在場僧人、香客、宮人！分開詢問！記錄口供！尤其注意…案發時靠近死者之人！”穆之聲音冰冷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下了殿內的混亂與嘈雜。
“卑職遵命！”林遠抱拳領命，立刻帶緹騎如狼似虎般撲向人群，迅速將所有人分隔控製。
“婉兒！驗屍！”穆之目光轉向屍體，聲音低沉。
“是！”婉兒早已戴上特製的薄皮手套一種近乎透明的鮫綃手套），小臉凝重異常。她快步上前，蹲在屍體旁，無視那恐怖的傷口和刺鼻的氣味，眼神專注如最精密的儀器。
她首先檢查屍體姿態、瞳孔、口鼻。瞳孔散大，口鼻無異常分泌物。接著，她將目光死死鎖定在那慘不忍睹的脖頸傷口上！傷口猙獰，皮膚大麵積赤紅潰爛，水泡密布，黃水滲出，深處…甚至能看到…隱隱發黑的…喉骨？！
“不是燙傷…也不是火燒…”婉兒秀眉緊蹙，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傷口…邊緣有灼燒焦痕！但…中心…有腐蝕潰爛！像是…強堿灼傷？！可…可這焦糊味…又像火燒？！這…這怎麼可能？！”
她迅速取出隨身攜帶的特製藥水主要成分為酚酞和弱酸），滴在傷口邊緣一處相對完好的皮膚上。藥水與皮膚接觸，並無變色。她又極其小心地，將藥水滴在傷口深處、一處潰爛組織的邊緣！
“滋——！”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熱油的聲響！藥水與潰爛組織接觸處，竟瞬間騰起一股極淡的白煙！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刺鼻的…類似生石灰遇水的…氣味…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腥甜…鑽入鼻腔！
“生石灰？！”婉兒失聲驚呼！但隨即又猛地搖頭，“不！不是！氣味…更複雜！更…更猛烈！像是…混合了…其他東西！”
她強壓心中驚駭，取出一柄小巧鋒利的銀刀刃薄如紙），極其謹慎地刮取了一點傷口深處、附著在發黑喉骨上的…灰白色粉末！粉末極其細微，混著膿血和焦黑的組織碎屑，在銀刀上閃著詭異的微光。她將粉末置於隨身攜帶的白瓷碟中，又取出一瓶特製的顯影藥水主要成分為碘化鉀和澱粉溶液），屏息凝神，滴入碟中！
“嗤——！”
一聲輕微的爆響！碟中粉末與藥水劇烈反應！瞬間騰起一股灼熱的蒸汽！蒸汽帶著刺鼻的硫磺和…那種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碟底…留下了一片…焦黑的…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灼痕！同時…碟中殘留的液體…竟…緩緩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暗紅色！
“劇毒！遇水…或…遇體液…劇烈放熱！腐蝕！灼燒！還…還混合了某種…未知的…血毒？！”婉兒聲音顫抖，帶著極度的震驚與不解！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章百萬倒斃的蒲團前方！那裡…擺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黃銅鑄造的、雕刻著蓮花紋飾的…巨大香爐！香爐內…插滿了燃燒過半的線香！頂端…堆積著厚厚一層…灰白色的…香灰！香爐邊緣…靠近章百萬蒲團的方向…赫然…殘留著…幾點…極其細微的、濺射狀的…灰白色粉末！與死者傷口上的粉末…一模一樣！
“香爐！香灰！”婉兒指向香爐，聲音帶著一絲破音的尖銳，“大人！是香灰！這…這香灰裡…混了東西！劇毒！遇水…或…遇汗液、體液…就會…劇烈反應！放熱！腐蝕！灼燒！甚至…可能…釋放毒氣！章老爺…他…他可能是…在跪拜叩首時…額頭或脖頸…不慎沾染了…飛濺的毒香灰！汗水…或…他抓撓時…體液…引發了…劇毒反應！導致…導致如此慘狀！”
“香灰…殺人？！”穆之瞳孔驟然收縮！眼中寒芒爆射！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瞬間鎖定那尊巨大的銅香爐！他一步上前，厲聲喝道：“林遠！立刻封鎖香爐！任何人不得靠近！婉兒！小心取樣！阿月！警戒四周！保護皇後！”
阿月早已無聲無息地移動至皇後所在的暖閣入口，清冷的眸光如同月華，銳利地掃視著大殿每一個角落，尤其是那些被緹騎控製、卻眼神閃爍不定的人群。她指尖微動，幾枚淬了麻藥的銀針已悄然扣在指間。
殿內死寂！隻剩下寒風穿過殿門的嗚咽，以及燭火燃燒的劈啪聲。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香灰…殺人？！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匪夷所思！更令人膽寒的是…這劇毒香灰…竟出現在…皇後親臨的皇家法會之上！出現在…供奉佛祖的香爐之中！
皇後獨孤慕霜在暖閣內，透過半開的門扉，目光穿過混亂的人群，落在那清冷如月、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的青衣女子阿月）身上，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驚詫、感激、疑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恍然與…深藏的悵惘。
“確有…故人之資…”一聲極輕、幾乎被寒風吞沒的低語，從她唇邊逸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與…深埋的追憶。
喜歡衣冠謀塚請大家收藏：()衣冠謀塚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