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內，死寂如同冰封的湖麵。章百萬那具蜷縮在地、脖頸焦黑潰爛、散發著詭異焦糊與腐蝕惡臭的屍體，如同最恐怖的圖騰，無聲地控訴著這場發生在佛門淨地的駭人血案。香客們被驅散至偏殿，由京兆府衙役嚴加看管，個個麵如土色，驚魂未定。僧人們則被勒令原地待命，不得擅離，人人雙手合十，低聲誦念往生咒，臉上交織著悲憫與難以掩飾的恐慌。
殿門被重重關上，隔絕了殿外呼嘯的寒風與飄落的雪沫。殿內，燭火依舊通明，檀香依舊嫋嫋，卻再也無法驅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焦臭與深入骨髓的寒意。
穆之攜林遠、婉兒及一眾大理寺緹騎，如同疾風般趕至。當他踏入大殿，看到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和香爐旁肅立的阿月時，瞳孔驟然收縮！隨即，他的目光掃過殿內眾人，當看到被宮女簇擁、臉色蒼白卻依舊端莊的皇後獨孤慕霜時，更是心頭劇震！他立刻上前，單膝跪地：“臣孤穆之，護駕來遲！皇後娘娘受驚了！請娘娘移駕禪院歇息！此地…交由臣處理！”
“孤卿平身。”獨孤慕霜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依舊沉穩，“本宮無礙。竟有人在佛前行凶…務必…徹查！嚴懲凶徒！以慰亡魂！以正國法！”她目光掃過阿月，微微頷首，在宮女攙扶下，轉身走向殿後禪院。臨行前，那深深的一瞥，帶著無聲的托付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意。
穆之霍然起身，眼神瞬間銳利如出鞘寒刃！他大步走到屍體旁，蹲下身。婉兒立刻上前，語速極快地將初步勘驗結果和香灰異狀詳細稟報。
“香灰…混合劇毒…遇水或體液…劇烈放熱…腐蝕灼燒…”穆之低聲重複，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他戴上薄皮手套，親自檢查屍體脖頸的恐怖傷口。那潰爛焦黑的皮肉、深可見骨的灼痕、混合著灰白粉末的膿血…觸目驚心！他指尖輕輕撚起一點傷口邊緣的粉末，湊近鼻尖。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刺鼻的…硫磺混合著生石灰、以及某種腥甜毒物的氣息…鑽入鼻腔！
“林遠！”穆之厲喝，“立刻封鎖大殿！所有人！包括僧人！原地待命！逐一盤查！尤其…今日負責添香、清理香爐之人！近身接觸過章百萬之人！還有…章百萬入殿後…所有靠近過香爐之人！一個不漏！嚴查他們身上！指甲縫！衣物！看有無沾染香灰粉末！尤其是…特殊粉末！”
“是！”林遠領命，殺氣騰騰地指揮緹騎，如狼似虎般撲向殿內僧人！
“婉兒！”穆之繼續下令，“重點勘驗香爐！香灰！線香！尤其是…香爐內壁！底部！夾層！看有無機關！有無殘留毒物！還有…章百萬所跪蒲團！周圍地麵！看有無可疑粉末！腳印！任何蛛絲馬跡！”
“是！師兄！”婉兒應聲，立刻帶著藥箱和工具，撲向那尊巨大的黃銅香爐。
穆之則走到阿月身側，聲音低沉：“阿月，方才…殿內可有異常？皇後娘娘…可曾受驚？”
阿月清冷的眸光掃過殿內，微微搖頭：“皇後無恙。凶手…手法隱秘。毒…應是在章百萬跪拜焚香時…觸發。香爐…是關鍵。”她頓了頓，補充道，“我製伏了三個…趁亂試圖靠近皇後之人。已交由林遠看管。”
“好！”穆之點頭，眼中寒光更甚。他走到章百萬倒斃的位置，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地麵。青磚地麵光潔，隻有章百萬掙紮翻滾留下的淩亂痕跡和濺落的膿血香灰。他蹲下身，指尖拂過冰冷的磚縫，在靠近蒲團邊緣、一處不易察覺的角落，發現了一小撮…極其細微的…不同於普通香灰的…暗灰色粉末！粉末中…似乎…夾雜著…極其微小的…黑色結晶顆粒？！
“婉兒！”穆之立刻喚道。
婉兒快步上前，用小鑷子極其小心地夾取粉末，置於白瓷碟中，滴入特製藥水主要成分為弱酸酚酞混合液）。
“嗤…滋…”
粉末與藥水接觸，發出輕微的、如同油脂滴入熱鍋的聲響！騰起一股帶著硫磺和焦臭的白煙！碟底…留下了一片…焦黑的灼痕！更關鍵的是…那幾顆黑色結晶顆粒…在藥水中…竟緩緩溶解！呈現出…一種…妖異的…深紫色！
“是…是它！”婉兒小臉凝重，帶著一絲激動，“師兄！這黑色顆粒…是…是‘紫心石’！一種…極其罕見的…礦物毒物！遇水…會釋放…劇毒高溫蒸汽！並…腐蝕血肉！這…這暗灰色粉末…是…是特製的…引燃粉！混合了硫磺、硝石、炭粉…以及…紫心石粉末！一旦…遇水或受潮…就會…劇烈反應！產生…高溫毒霧和腐蝕液！這…這根本就是…一種…精心調配的…延時引燃…殺人毒粉！”
“延時引燃…殺人毒粉？！”穆之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那尊巨大的黃銅香爐！香爐…是銅的！導熱極快！爐內香灰…堆積…保溫…如果…有人…將這種毒粉…提前…混入香灰深處…或者…藏在香爐夾層…當章百萬跪拜焚香…香火的熱量…或者…他叩首時…呼出的熱氣…觸碰到毒粉…就會…引發連鎖反應！毒粉瞬間反應！高溫毒霧和腐蝕液噴濺而出！直撲他低垂的頭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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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香爐！”穆之聲音斬釘截鐵！
婉兒立刻帶人，小心翼翼地挪開香爐頂部的線香，露出下麵厚厚一層灰白的香灰。她用特製的銅勺，一層層刮取香灰，仔細篩檢。很快！在香灰中層偏下的位置！發現了一片…顏色明顯更深、顆粒更粗的…灰黑色區域！婉兒用小刷子輕輕拂開表層香灰…赫然露出…一個…用極薄的油紙包裹著的…小紙包！紙包已被高溫燒穿大半！殘留的粉末…正是那暗灰色毒粉！混合著紫心石碎粒！
“機關！”穆之眼神冰冷，“毒粉…被包裹在油紙裡…藏在香灰深處！香火的熱量…慢慢傳導…烤熱油紙…當章百萬跪拜…頭部靠近香爐…呼出的濕熱氣息…或者…香灰受熱積聚到臨界點…油紙破裂！毒粉暴露！遇水汽…瞬間反應！殺人於無形！”
“好精妙！好狠毒！”林遠倒吸一口涼氣！
“能接觸到香爐…並能將毒包精準藏入香灰中層…不被清理香灰的僧人發現…”穆之目光如刀，掃過殿內被緹騎圍住的僧眾，“此人…必是寺內之人！且…熟悉法會流程！知道章百萬跪拜的位置！甚至…知道章百萬…有…叩首時…額頭觸地的習慣！”
“查！”穆之厲喝，“今日負責添香、清理香爐的僧人！還有…能自由出入大殿！接觸香爐的僧人！全部…單獨審訊！嚴查！”
審訊在偏殿禪房內緊張進行。負責添香的小沙彌慧明，嚇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隻說自己每日按時添香，從未動過香灰。負責清理香爐的雜役僧廣智，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和尚，雙手布滿老繭，反複強調自己每次清理都隻刮取表層浮灰，從未翻動過深處。
“等等！”穆之突然打斷廣智的陳述，目光銳利如鷹隼，“你說…你隻清理表層浮灰？那…香爐深處的陳灰…多久清理一次？”
“回…回大人…”廣智一愣，隨即答道，“爐內陳灰…按寺規…是…是每年…臘月廿四…‘掃塵日’…才…才由專人…徹底清理一次！平時…隻…隻清理表層…”
“臘月廿四？掃塵日？”穆之眼神驟然一凝！今日…是臘月廿三！明日…才是掃塵日！也就是說…這毒包…至少…是在上一次掃塵日去年臘月廿四）之後…才被放入香爐深處！而能有機會…在一年前…就埋下殺機…並且…精準預測到章百萬會在今日此時跪拜在此處…這…絕非臨時起意！而是…處心積慮！預謀已久！
“一年前…”穆之腦中電光火石！他猛地想起卷宗中一條記錄！章百萬…一年前…曾因一樁“侵占寺田”案…與大相國寺發生過激烈衝突！當時…章百萬仗著權勢…強奪了寺外百畝良田！逼得寺內數十戶佃農流離失所！當時…負責管理寺產的…正是…羅漢堂首座…無意大師！章百萬…還曾當眾羞辱過無意大師！罵他是…“泥塑木雕！不事生產！坐擁寶山！卻與民爭利！”
“無意大師？！”穆之眼中寒光爆射！他立刻下令：“林遠！立刻！帶人！去羅漢堂！‘請’無意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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