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2035年,鋼鐵叢林的黃昏】
電子廠的下班鈴聲像生鏽的鐵片摩擦,尖銳地劃破了持續十二小時的機器轟鳴。2035年7月的傍晚,龍華市郊外的“宏遠電子”廠區裡,渾濁的空氣還殘留著焊錫和塑膠融化的刺鼻氣味。王強從流水線上站起身,腰背部傳來一陣熟悉的酸痛,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肌肉裡反複穿刺。
他所在的b區3號線,負責組裝某品牌平板電腦的主板。過去的十二小時裡,他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左手拿起主板,右手握著電動螺絲刀,對準螺絲孔下壓、旋轉,聽到“哢噠”一聲輕響,便將主板推向下一個工位。這個動作,他每天要做4800次,十五年下來,足夠繞地球赤道半圈。
工位上方的擋板上,貼著一張褪色的照片。照片裡,三歲的女兒王萌萌紮著兩個羊角辮,手裡舉著一朵蒲公英,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每次擰螺絲時,王強的視線總會不自覺地飄向照片,心裡默念:“萌萌,爸爸再攢幾個月錢,就給你買新書包。”
但現實像流水線旁的金屬操作台一樣冰冷。他的工牌上寫著“普工王強”,底薪2800元,加上加班費,月收入勉強超過4000。扣除房租、生活費和寄回老家的撫養費,口袋裡剩下的錢永遠像擰不乾的海綿。上個月,萌萌在電話裡奶聲奶氣地問:“爸爸,幼兒園同學都去科技館了,我也想去看會發光的星星。”他握著聽筒,喉嚨像被焊錫絲堵住,隻能重複著那句說了無數次的話:“萌萌乖,等爸爸忙完這陣……”
忙完這陣是哪陣?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布滿了常年與金屬扳手摩擦形成的老繭,掌心有一道三厘米長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機器突然失靈,扳手反彈砸在手上留下的。車間主任當時塞給他兩百塊錢,說“算工傷補貼”,便再也沒提過這事。
他想起高中時的物理課本。那時他是班裡的“電路小能手”,能對著複雜的電路圖畫出等效電路,能把廢舊收音機拆了再組裝成擴音器。物理老師敲著他的桌子說:“王強,你這腦子學微電子可惜了,該去搞精密儀器!”但高二那年,父親一場重病花光了家裡所有積蓄,他看著桌上堆積的醫藥費單據,默默地把物理競賽的報名表塞進了抽屜。
“如果當年能讀完高中,也許能學個技術……”他用沾著油汙的手指蹭了蹭照片上女兒的笑臉,方言口音的普通話在空曠的車間裡顯得格外微弱。流水線儘頭的傳送帶還在空轉,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在嘲笑他被定格的人生。
更衣室的鐵皮櫃子裡,他換下藍色工服,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t恤。鏡子裡的男人剛滿三十三歲,頭發卻已染上幾縷灰敗,眼角的皺紋像電路板上的焊痕一樣深刻。他不知道,此刻在十年前的某個清晨,另一個王強正站在龍華市第二中學的走廊裡,手裡攥著一封來自未來的信,信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在灼燒著少年掌心的皮膚。
【貳·2020年,物理實驗室的晨光】
2020年9月1日,高一二)班的早讀課上,物理老師正在黑板上畫著串聯電路圖。王強趴在桌上,用鉛筆頭戳著草稿紙上的機器人塗鴉。他覺得那些電流符號和電阻單位枯燥得像工廠裡的流水線——反正讀完這個學期,就跟表哥去深圳進廠,擰螺絲至少能掙現錢,比解這破題實在多了。
“王強,上來把這個電路圖簡化一下。”老師的聲音像扳手敲在鐵皮上。
他磨磨蹭蹭地走上講台,拿起粉筆的手卻在發抖。昨晚他偷偷去網吧打了通宵遊戲,此刻眼前的電路圖像一團亂麻。就在他冷汗涔涔時,褲兜裡的校服口袋突然硌了他一下——早上進教室時,他在課桌抽屜裡發現一個沒有郵票的信封,隨手塞在了口袋裡。
下課後,他躲在物理實驗室的角落拆開信封。信紙邊緣帶著奇怪的金屬冷感,上麵的字跡潦草得像電焊火花:
“王強,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正在宏遠電子的流水線上擰第3278顆螺絲。現在是2035年7月18日晚上八點,車間裡的空調壞了,汗水滴在主板上,像極了十五年前你在物理課上打盹時流的口水。”
王強猛地抬頭,看向窗外。實驗室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驚愕的臉上。
“你工位上方會貼一張萌萌的照片,她現在十歲了,昨天在電話裡問我:‘爸爸為什麼不能陪我去科技館?’我握著扳手的手在發抖,卻隻能說‘爸爸要加班’。你知道嗎?龍華市科技館的門票要80塊,相當於我擰200顆螺絲的工錢。”
信紙上有一塊深色的汙漬,像是機油洇開的痕跡。王強指尖觸到那片油斑,突然想起今早洗手時,發現信封上也有類似的氣味。
“高中物理老師說你能搞精密儀器,這話沒錯。但高二那年你爸生病,你覺得讀書不如進廠掙錢快——於是十五年後的我,每天用扳手擰著最普通的螺絲,而不是用精密儀器校準衛星零件。你以為進廠是‘現實’,其實是把自己焊死在流水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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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你偷偷畫的那張航天衛星電路圖嗎?被你媽罵‘不務正業’的那張?現在它應該躺在你家舊木箱的最底下。我告訴你,王強,那不是不務正業!物理卷子上的電路圖,你畫得比誰都好!彆讓一把破扳手限製了你的人生!”
“現在是2020年9月1日,你爸的病還沒複發,你還有機會申請助學金。去辦公室找李老師,現在就去!彆等到十五年後,看著女兒想進科技館卻掏不出錢時,才明白什麼叫‘書到用時方恨少’。”
信的最後,用紅色水筆重重描了一行字:“精密儀器的誤差以微米計算,人生的誤差卻可能是十五年!”
王強捏著信紙的手指關節發白,實驗室裡的電流聲突然變得刺耳。他想起上周月考,物理卷子背麵的附加題是“設計一個簡易溫控電路”,他當時覺得麻煩沒做,現在卻清晰地記起那道題的每一個條件。
走廊裡傳來上課鈴聲,他卻轉身衝向教師辦公室。李老師正在批改作業,看到氣喘籲籲的王強,皺起了眉頭:“上課了,什麼事?”
“老師,”王強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我想申請助學金,還有……我想參加物理競賽培訓班。”
李老師愣住了,隨即放下紅筆:“你不是說要進廠嗎?”
王強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此刻還沒有老繭,指甲縫裡沒有油汙。他想起信裡描述的流水線,想起照片上女兒渴望的眼神,猛地抬起頭:“老師,我不想擰一輩子螺絲。”
那天下午,王強從圖書館借回一摞厚厚的物理競賽教材。夕陽透過閱覽室的窗戶,照在他畫滿電路圖的草稿紙上,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第一次蓋過了他腦海裡虛擬遊戲的槍炮聲。他不知道,十五年後的自己此刻正站在電子廠的宿舍樓下,抬頭望著被廠房切割成碎片的夜空,而十五年前的這個少年,正用一支鉛筆,重新繪製著自己的人生電路圖。
【叁·十五年刻度,太空裡的精密坐標】
改變是從無數個深夜開始的。
王強申請到了助學金,每天放學後,他會留在物理實驗室做競賽題。老舊的台燈下,他對著複雜的力學分析題咬筆頭,直到保安來鎖門。周末,他泡在市圖書館的科技閱覽室,啃著大學物理教材,手指在電磁感應定律的公式上反複摩挲,像在觸摸未來的輪廓。
班裡有人笑他“裝模作樣”,說“窮小子還想搞航天”。他隻是把信夾在物理課本裡,每次想放棄時,就翻開看看那行紅色的字:“精密儀器的誤差以微米計算,人生的誤差卻可能是十五年!”
高三那年,他在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中獲得二等獎,憑借這個獎項和優異的高考成績,順利考入了北方一所頂尖的理工類大學,主修精密儀器製造專業。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在父親的病床前哭了——父親的病因為及時治療早已康複,而他終於不用再擔心“讀書不如進廠”。
大學四年,王強像一台精準運轉的儀器。他泡在實驗室裡做傳感器實驗,在圖書館查閱衛星姿態控製的論文,寒暑假跟著導師去航天科技集團實習。他的筆記本裡畫滿了各種精密零件的三維圖,指尖因為長期握筆和接觸實驗器材,漸漸生出新的繭子,但這一次,繭子下麵是對知識的渴望。
2028年,王強以博士學位畢業,進入中國航天科技集團某研究所,成為一名精密儀器工程師。他參與研發的第一款產品,是用於火星探測器的高精度陀螺儀,誤差不超過0.001度。當看到自己設計的零件通過出廠測試時,他想起八年前的信紙內,在電子廠擰螺絲的自己,突然明白什麼叫“扳手之外的精密人生”。
2035年7月,甘肅酒泉衛星發射中心。
發射塔架在晨光中矗立如巨人,長征係列運載火箭的箭體上印著鮮紅的五星紅旗。王強穿著藍色的航天工作服,胸前的工作牌寫著“項目負責人王強”。他站在指控中心的屏幕前,手裡拿著一份衛星姿控係統的檢測報告,上麵的每一個數據都經過他和團隊無數次的校準。
“各係統準備就緒,請示發射。”對講機裡傳來指揮員的聲音。
王強深吸一口氣,按下通話鍵:“姿控係統精密儀器檢測完畢,誤差在允許範圍內,同意發射!”
倒計時開始:“10,9,8……”
他看著屏幕上火箭尾焰點燃的畫麵,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封帶著機油味的信。信裡的每一個字,此刻都化作了火箭升空時的轟鳴。當火箭衝破雲層的那一刻,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妻子發來的視頻通話請求。
“爸爸!”屏幕裡,十歲的王萌萌穿著漂亮的公主裙,手裡舉著一個航天模型,“媽媽帶我來科技館了!你看,這是模擬衛星發射!”
背景裡,科技館的穹頂屏幕上正播放著火箭升空的動畫。王強看著女兒興奮的笑臉,眼眶突然濕潤了。
“萌萌,”他對著鏡頭笑了,聲音裡帶著發射成功的激動,“你知道嗎?爸爸現在能帶你去任何科技館,因為爸爸造的東西,正在天上飛呢。”
萌萌瞪大眼睛:“真的嗎?爸爸好厲害!”
“嗯,”王強抬頭望向窗外,雖然看不到火箭的蹤跡,但他知道,在浩瀚的太空中,有一顆衛星正按照他們設計的精密軌道運行,“因為爸爸沒有讓扳手限製人生,爸爸用更精密的工具,把夢想擰在了太空裡。”
指控中心裡響起熱烈的掌聲,同事們過來拍著他的肩膀慶祝。王強笑著和大家握手,掌心的繭子在燈光下閃著光——那是十五年前握鉛筆留下的印記,也是十五年後操控精密儀器的勳章。
電子廠的流水線還在運轉,但那個曾經在流水線上擰螺絲的王強,已經在太空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精密坐標。當他再次觸摸扳手時,那不再是重複勞動的工具,而是丈量過星辰大海的刻度。而此刻,在某個城市的角落,或許還有另一個握著扳手的年輕人,正等待著一封來自未來的信,告訴他:鋼鐵叢林之外,還有更遼闊的精密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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