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艙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
何必強盯著麵前突然亮起的全息投影屏，指尖無意識地摳進了金屬長椅的邊緣。屏幕上的畫麵還帶著未完全消除的加密噪點，像是被揉皺又勉強展平的舊照片，泛黃的色調裡浮動著1975年的塵埃——那是他出生的年份，一個隻存在於家族相冊和爺爺隻言片語裡的年代。
“這是葉子桐用‘萬能合一’能力破解的第七層加密，”葉雲天的聲音從玻璃外傳來，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沉重，“何琪山在主實驗室的監控係統裡植入了獨立加密協議，每一層都關聯著他的基因序列，我們花了三個月才完全解鎖。”
屏幕上的噪點漸漸褪去，露出了一間寬敞的實驗室。天花板上懸掛著環形的熒光燈管，光線蒼白地灑在布滿儀器的金屬台麵上，空氣中似乎能看到漂浮的微塵。畫麵中央矗立著一台半人高的圓柱形裝置，表麵鑲嵌著七圈環形顯示屏，最外層的屏幕上跳動著淡藍色的數據流，裝置頂端延伸出三根銀色導管，像某種金屬生物的觸須，分彆連接著三個不同的控製台。
“時間錨點發生器，”葉雲帝的聲音適時響起，他調出裝置的三維結構圖，與屏幕上的實物重疊，“當年時間研究小組的核心設備，理論上能通過捕捉空間中的‘時間粒子’，短暫穩定住半徑五米內的時間流速。”
何必強嗤笑一聲，目光卻沒離開屏幕：“穩定？我爺爺後來證明了，它能做到的遠不止這些。”
畫麵裡，三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身影出現在鏡頭中。
走在最前麵的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正低頭檢查左側控製台的參數。他拿起筆在紙質記錄本上寫著什麼，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竟能透過幾十年的時空清晰傳來——那是劉建國，何必強在家族檔案裡見過他的照片，備注是“時間倫理研究員，負責實驗風險評估”。
“老劉，錨點穩定率到98了，要不要試試加載第三套校準程序？”右側控製台前的年輕女人轉過身，她紮著利落的馬尾，胸前的銘牌寫著“周敏君”，手裡舉著一個數據板，笑容裡帶著對實驗的熱忱。她是趙靜姝的助手，也是小組裡最年輕的成員，檔案裡說她“對時間變量的敏感度遠超常人”。
“等老孫回來再說。”劉建國推了推眼鏡，抬頭看向實驗室門口，“那家夥去拿葉浩龍帶的特供咖啡，跑了快十分鐘了，該不是想獨吞吧？”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同款實驗服的高個男人就推門進來，手裡拎著一個不鏽鋼保溫桶，臉上掛著爽朗的笑：“誰說我獨吞？這不是怕燙著你們這些搞精密計算的大腦嘛。”他把保溫桶放在中央的石桌上，正是孫誌強——葉浩龍的學校同窗，後來放棄了升學機會，跟著葉浩龍加入了時間研究小組，檔案裡對他的描述是“體能與智商雙高，小組的‘應急處理專家’”。
周敏君笑著接過咖啡杯：“孫哥，你這借口找的，葉組長知道了該扣你這個月的零食份額了。”
“扣就扣，”孫誌強大大咧咧地坐在劉建國旁邊的椅子上，喝了一大口咖啡，“隻要這次實驗能成功，讓我三個月不吃肉都行。”他看向那台時間錨點發生器，眼神裡帶著期待，“說真的，老劉，你覺得咱們真能摸到‘時間’的邊兒？”
劉建國放下筆，表情嚴肅起來：“理論上可行，但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時間的穩定性一旦被打破，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秒的偏差，都可能引發無法預估的連鎖反應。”他指了指發生器頂端的導管，“這東西就像個潘多拉魔盒，我們現在打開的可能隻是一條縫，但誰知道後麵藏著什麼。”
“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人把著關啊。”孫誌強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這個‘倫理警察’在，還有趙姐的計算公式兜底，出不了大問題。”
周敏君已經將數據板連接到中央控製台，屏幕上的數據流開始穩定下來：“錨點坐標校準完畢，能量輸出穩定在安全閾值內，隨時可以啟動基礎測試程序。”
三人相視一笑，眼裡都閃爍著對未知的好奇與探索的熱忱。陽光透過實驗室的高窗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空氣中咖啡的香氣混合著金屬儀器的冷味，一切都平靜得像一幅凝固的畫。
何必強的呼吸漸漸變沉。他知道這幅平靜之下藏著什麼，那些檔案裡冰冷的文字此刻正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他的心臟——“1975年7月12日，時間研究小組主實驗室發生能量失控事故，研究員劉建國、周敏君、孫誌強當場犧牲”。
他的爺爺何琪山是這麼告訴他的：“那天是劉建國操作失誤，強行提升了能量輸出，才導致了爆炸。他們都是英雄，但科學總要有人付出代價。”
可屏幕上的畫麵，正在朝著與“失誤”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
就在周敏君準備按下啟動按鈕的瞬間，時間錨點發生器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嗡鳴。那聲音像是金屬被強行撕裂，又帶著某種高頻振動，刺得人耳膜生疼。原本穩定的淡藍色數據流瞬間變成了刺眼的紅色，屏幕上的數字瘋狂跳動，像是在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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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周敏君猛地縮回手，臉色瞬間變白，“我還沒啟動測試程序！”
劉建國迅速撲到控製台前，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能量輸出在飆升！不是我們的指令，是外部接入的信號！”他的額頭滲出冷汗，“是‘時間加速劑’的注入程序！誰授權遠程啟動了？”
孫誌強也瞬間站起，全身肌肉緊繃，進入了應急狀態：“啟動緊急製動！快！”
劉建國的手指重重按在控製台右下角的紅色按鈕上——那是主實驗室的最高級彆的緊急製動裝置，理論上能在0.3秒內切斷所有能量供應。
但這一次，製動裝置失效了。
按鈕按下的瞬間，沒有預想中的能量中斷，反而引發了更劇烈的反應。時間錨點發生器頂端的三根導管突然爆發出紫色的光芒，光芒形成一道旋轉的光束，直衝實驗室的天花板。光束所過之處，空氣開始扭曲，那些原本清晰的陽光光斑像被揉碎的玻璃，變成了無數閃爍的碎片。
“時間流……失控了！”劉建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他的身體突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頭發迅速變得花白，臉上瞬間爬滿皺紋，皮膚像脫水的紙張一樣乾癟下去。他試圖後退，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那雙原本充滿智慧的眼睛迅速失去神采，整個人在幾秒鐘內從一個中年男人變成了一具枯槁的骨架，最後連骨架都化作了細密的灰燼，散落在地板上，隻留下那副黑框眼鏡還保持著完整的形狀。
“老劉！”孫誌強目眥欲裂，想衝過去，卻被周敏君死死拉住。
“不能過去！”周敏君的聲音在顫抖，卻異常堅定，“那是時間壓縮流，接觸就會被‘碾碎’！我們從緊急通道走！”
她拉著孫誌強衝向實驗室另一側的安全門，但已經晚了。那道紫色光束突然炸開，化作一個直徑約三米的漩渦，漩渦內部是翻滾的灰色氣流，隱約能看到無數扭曲的人影和破碎的時鐘表盤——那是失控的時間漩渦，正在吞噬周圍的一切。
強大的吸力從漩渦中心傳來，周敏君和孫誌強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被拉向漩渦。孫誌強反手將周敏君往安全門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卻被吸力拽得更近：“你先走！告訴組長……是外部入侵……”
“一起走！”周敏君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裡。
但漩渦的力量遠超他們的想象。兩人的手指最終還是被強行扯開，像兩片落葉一樣被卷進了灰色的氣流中。隻來得及聽到一聲短促的驚呼，然後就被徹底吞噬。幾秒鐘後，漩渦中心飄出兩截燒焦的白色布料——那是他們實驗服的殘骸，布料邊緣還在微微燃燒，散發出焦糊的氣味。
紫色的光芒漸漸褪去，時間漩渦也隨之消散，隻留下滿地狼藉的實驗室和那具孤零零的黑框眼鏡。
畫麵到這裡，突然切換了視角。
監控鏡頭像是被遠程操控著轉向了實驗室隔壁的觀察室。透過觀察室的玻璃，能看到一個年輕的身影正站在那裡——那是三十歲左右的何琪山，穿著同樣的白色實驗服，臉上卻沒有任何悲傷或驚恐，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他手裡拿著一個數據記錄儀，正對著屏幕上殘留的漩渦參數瘋狂記錄，嘴裡還在低聲念叨：“成功了……時間壓縮理論是對的……漩渦持續了1分23秒……能量閾值還能再提升……”
直到實驗室裡傳來二次爆炸的巨響，觀察室的玻璃被震出裂痕，何琪山才像是突然驚醒，臉上的狂熱瞬間被慌亂取代。他猛地扔掉數據記錄儀，轉身跌跌撞撞地衝向觀察室的緊急出口，甚至在門口絆了一跤，狼狽地爬起來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儘頭。
全息投影屏幕突然暗了下去，和解艙內重新陷入一片寂靜。
何必強維持著盯著屏幕的姿勢，一動不動。他的雙手在劇烈顫抖，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甚至發出了輕微的“哢哢”聲。冷汗從他的額頭滑落，沿著臉頰流進衣領，帶來一陣冰涼的寒意，卻驅不散他胸腔裡那股灼熱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情緒。
原來……是這樣的。
那些被他稱為“必要代價”的死亡，是他爺爺親手按下的啟動鍵。
那個他從小聽到大的“葉浩龍破壞實驗”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是謊言。
那個在他記憶裡永遠挺拔、永遠為科學獻身的爺爺，在三位研究員慘死的瞬間，關心的隻有他的數據和理論。
“不……”何必強的喉嚨裡擠出一聲破碎的低吟，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裡徹底崩塌了，“不可能……”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絲。但他感覺不到疼，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荒謬和冰冷——他恨了葉家人半個世紀，把爺爺的遺願當成信仰，把那些犧牲者的名字當成攻擊葉家的武器，可到頭來，他所維護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真相。
玻璃外，葉雲天和葉雲帝都沒有說話。他們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艙內那個被真相擊得搖搖欲墜的男人。
明海遺跡的風波已經平息，但有些仇恨的餘燼之下，埋藏的真相才剛剛開始燃燒。而這燃燒的火焰，首先灼傷的，是那個一直活在謊言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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