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村的小學藏在一片竹林後麵,隻有兩排低矮的平房,牆皮有些剝落,露出裡麵的黃土。教室裡,三十來個孩子的琅琅書聲像是剛破殼的雛鳥,嘰嘰喳喳地撞在糊著報紙的牆壁上,又彈回來,混著窗外老蟬不知疲倦的嘶鳴,構成了村子午後最鮮活的背景音。
但今天,書聲停了。
孩子們圍成一圈,仰著小臉,好奇地看著黑板前那個陌生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袖口磨出了細細的毛邊。她身形中等,梳著一條簡單的麻花辮,垂在腦後。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給她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也讓她落在黑板上的影子顯得格外清晰。
她手裡握著一截快用完的粉筆頭,正在黑板上飛快地寫著。粉筆劃過黑板,發出“沙沙”的聲響,留下一行行工整卻又讓人費解的字跡。那不是孩子們學的生字,也不是算術題,而是一串串奇怪的符號和公式。
“時間錨點坐標x7,y3,t1975.06.12)”
“空間褶皺係數與能量閾值正相關”
“絕對時間參照係……”
這些詞語像一群突兀的飛鳥,闖進了這個隻有加減乘除和方塊字的課堂。孩子們看不懂,隻覺得這些彎彎曲曲的符號很有趣,像某種神秘的符咒。
女人對周圍的注視恍若未聞,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板和指尖的粉筆上。她的眼神專注,甚至帶著一絲急切,仿佛要把腦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傾瀉在這方黑板上。偶爾,她會停下筆,眉頭微蹙,像是在回憶什麼,指尖無意識地在黑板邊緣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
她是三天前出現在村小學門口的。當時她就站在那棵歪脖子柳樹下,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東西,眼神茫然地望著教室的方向。校長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秀才,見她不像壞人,又穿著打扮像是讀過書的樣子,就讓她進了教室。
沒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她很少說話,問她什麼,大多時候隻是搖搖頭,眼神空茫。但隻要一靠近黑板,一拿起粉筆,她就像變了個人,那些晦澀難懂的詞語會自然而然地從她筆下流淌出來。村裡人覺得她或許是受了什麼刺激,腦子不太清楚,但看她寫的那些東西頭頭是道,又不像完全糊塗的樣子,便讓她暫時留在了學校,幫著打打下手,偶爾也給孩子們講講他們聽不懂的“天書”。
女人的懷裡,始終抱著一個磨得發亮的藍色布麵筆記本。那筆記本的邊角已經嚴重磨損,封麵的布料也起了毛球,一看就用了很多年。她從不離身,吃飯的時候放在旁邊,睡覺的時候壓在枕頭底下,就像抱著什麼稀世珍寶。
下課鈴響了那是一個掛在樹上的舊銅鈴,校長用繩子一拽,就發出“叮鈴鈴”的響聲),孩子們一哄而散,教室裡頓時空了下來。女人放下粉筆,轉過身,走到教室角落的一張舊木桌旁坐下,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那個筆記本。
她翻開筆記本,指尖輕輕拂過泛黃的紙頁。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全是和黑板上類似的術語和公式,字跡娟秀,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嚴謹。她一頁頁地翻著,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在閱讀一份重要的文獻。
翻到最後一頁時,她的動作停住了。
這一頁沒有公式,也沒有術語,隻有一幅用鉛筆勾勒的側影畫。畫的是一個年輕女子的側臉,眉眼溫柔,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微笑。線條簡潔,卻抓住了人物最傳神的神態。
女人盯著那幅畫,眼神漸漸變得柔和,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悵惘。她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畫中人的輪廓,指尖微微顫抖。
“靜姝姐……”她下意識地低喃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歎息。
這個名字一出口,她的眉頭猛地一皺,像是被什麼東西刺痛了。
腦海裡,突然炸開一片刺眼的白光。
不是陽光那種溫暖的亮,而是一種純粹的、幾乎要吞噬一切的白光,帶著灼熱的溫度,刺得她眼睛生疼,什麼也看不見。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著耳膜,嗡嗡作響。
她感覺自己的手被另一隻粗糙有力的手緊緊攥著,正被人拉著往前跑。那隻手的主人呼吸粗重,帶著急促的喘息。是孫誌強!她的腦海裡瞬間跳出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理由,卻無比確定。
“快跑!敏君!彆回頭!”孫誌強的聲音在風聲中破碎不堪。
“我……我跑不動了……”她想喊,卻發不出聲音,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白光更盛,周圍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渦。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扯著,五臟六腑都錯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