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前的內袋,懷表還在那裡。他再次把懷表拿出來,打開表蓋。
表盤的玻璃果然有一道裂痕,從右上角延伸到中心。指針像兩個疲憊的旅人,一動不動地指向三點零七分。日期窗口裡,清晰地顯示著:1982年3月15日。
原來,這一天,是他……沒能回去的日子。
他沒能拉回父親,也沒能回到妻子和孩子身邊。
“孩子們還小……”妻子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
他看著停擺的懷表,眼眶慢慢紅了。他欠妻子一個承諾,欠那個記不起名字的兒子一個陪伴。
“兒子……我的兒子……”他低聲呢喃,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愧疚和思念。
“江風大,不冷嗎?”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何世昌轉過頭,看到那個白發老者不知何時坐在了他旁邊的另一塊青石板上。老者依舊穿著那件灰色的對襟褂子,手裡拿著一根旱煙杆,卻沒有點燃,隻是隨意地摩挲著。
何世昌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把懷表合上,緊緊攥在手心。
老者看著遠處的江麵,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家常事:“你兒子現在種的麥子,比誰都好。”
何世昌的身體猛地一僵。
兒子?種麥子?
這兩個詞像兩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插進了他記憶的鎖孔裡。
他仿佛看到一片金黃色的麥田,風吹過,麥浪翻滾,像一片起伏的海洋。一個高大的青年站在麥田裡,皮膚黝黑,笑容憨厚,正彎腰收割著飽滿的麥穗。那個青年的眉眼,依稀能看出他小時候的輪廓,隻是更加成熟,更加堅毅。
那個青年……是他的兒子?
種麥子……為什麼是麥子?
他的妻子,最喜歡在院子裡種幾株麥子,說是看著它們從發芽到成熟,心裡踏實。兒子小時候,總愛拿著麥穗當玩具……
一個名字,像深埋在土壤裡的種子,在這一刻,終於衝破了厚厚的土層,破土而出。
何世昌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他看著身邊的白發老者,聲音因為壓抑了太久的情感而變得沙啞、顫抖,卻異常清晰地吐出了那個名字:
“我兒子……叫必強?”
何必強。
這個名字一出口,他感覺心裡某個空缺的地方,像是被瞬間填滿了。是了,是這個名字!他的兒子,叫必強!何必強!希望他一生平安,凡事必強!
老者轉過頭,看著他通紅的眼睛,臉上露出了一絲溫和的、帶著釋然的笑容。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眼神裡的肯定,已經說明了一切。
何世昌再也忍不住,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作為長子,他習慣了隱忍和承擔,可在這一刻,所有的堅強都土崩瓦解。
他想起了妻子抱著必強時溫柔的眼神,想起了必強第一次喊他“爹”時,他心裡的狂喜,想起了自己衝進爆炸現場前,心裡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必強,爹對不起你”。
這麼多年了……不,或許隻是一瞬間。時間在他這裡,早已失去了意義。可他的必強,長大了,還種出了最好的麥子。
“必強……我的必強……”他哽咽著,一遍遍地念著兒子的名字,像是要把這幾十年的空白,都用這個名字填滿。
懷表在他手心微微發燙,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此刻洶湧的情感。表鏈斷裂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終結,而是某種遲來的、跨越了時間的連接。
江風依舊吹著,帶著水汽的微涼,卻吹不散何世昌心頭的暖意。他知道,他可能永遠也回不到1982年的那個家了,但至少,他記起了兒子的名字。
這就夠了。
他重新站起身,把懷表小心翼翼地放回內袋,撫平了中山裝的褶皺。雖然依舊不知道該如何找到兒子,但他的眼神裡,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茫然和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篤定和期盼。
他要留在鳳尾村。他隱隱覺得,這裡或許不隻是他意識的漂泊之地,或許,也是他與兒子之間,那根被時間斬斷的線,重新連接的地方。
白發老者也站了起來,看著他,眼神裡帶著祝福。
“回去吧,”老者說,“風大了。”
何世昌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奔流不息的江水,轉身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不快,卻異常堅定。中山裝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手裡緊緊攥著的,是那枚停在過去的懷表,心裡裝著的,是那個屬於未來的、沉甸甸的名字——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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