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山的礦道裡,鬆石的澀味混著炸藥的硝煙,嗆得人嗓子發緊。葉雲天的越野車剛停在礦場平台,就看見個穿藍色工裝的漢子蹲在礦洞口抽煙,褲腳沾著黃黑的礦泥,手上的老繭在夕陽下泛著硬殼似的光——是葉天涯,他爸。
“小天來了。”葉天涯掐了煙站起來,工裝後頸洇著深色的汗漬,他往礦道裡努了努嘴,“三天前炸三號礦道,崩出個硬疙瘩,金剛石鑽頭打上去跟撓癢癢似的,青綠色的光從縫裡冒,我瞅著邪乎,就給你打了電話。”
葉雲天喉結動了動。他爸葉天涯在南方工地搬了五年磚,去年才來綠豆山當爆破工,手上的疤是上個月搬炸藥時蹭的,此刻正隨著說話的動作在手腕上晃。可他明明記得,小時候爸總說“天涯的涯,是走再遠也能回頭的路”,現在這雙搬磚握釺的手,確實把日子走得紮實,卻怎麼也想不到會和礦道深處的東西扯上關係。
“進去看看?”葉天涯拎起牆角的安全帽,上麵還沾著沒擦淨的礦粉,“我下午清碎石時瞅見那金屬殼了,棱角方方正正的,像……像你小時候玩的變形金剛。”
進礦道的路坑窪不平,葉天涯在前頭帶路,膠鞋踩在積水裡咕嘰響。他指給葉雲天看兩側礦脈裡嵌著的綠鬆石:“這石頭硬,上次老張的釺子都崩斷了。”說著突然停步,拿手電往前方照,“就這兒,臨時支了架子,怕塌。”
光柱撞在岩壁上的瞬間,葉雲天的呼吸卡在了喉嚨裡。
八麵體艙嵌在墨綠色礦脈裡,表層裹著層青綠色的結晶,像是被礦液泡了幾十年。八個沉眠艙繞著中心排開,透明艙壁裡的淡綠色營養液裡,細小的礦石顆粒慢悠悠浮著,像極了爸年輕時在玻璃瓶裡養的“礦砂景”。而艙裡躺著的人——葉雲天的手電差點脫手。
那是二十歲的爸。
最外頭的沉眠者眉頭微蹙,鼻梁挺直,連左眉骨上那道淺疤都和爸一模一樣——爸總說那是年輕時在工地扛鋼管撞的,“男人的疤,是路印子”。葉天涯湊過去,粗糙的手指在艙壁外懸著,沒敢碰:“這……這咋跟我二十歲時一個模子刻的?”
手電光掃過艙蓋的銘牌,葉雲天念出聲時,聲音有點發飄:“葉天涯,探索邊界宇宙深空分支),能力:解析星際航道湍流。”
“啥意思?”葉天涯撓撓頭,他隻認得“葉天涯”三個字,剩下的詞像工地上的鋼筋圖紙,繞得人暈。他往旁邊挪了挪,手電照向第二個艙,“這字不一樣,‘崖’帶山字頭。”
林月瞳接過高亮手電,光束落在銘牌上:“葉天崖,探索邊界宇宙懸崖分支),能力:感知引力場裂隙。”艙裡的青年手掌攤開,營養液裡的礦石顆粒在他手邊彎出道弧線,像爸年輕時在工地綁鋼筋時彎出的弧度,“你看他掌心的紋路,和你爸右手掌的老繭分布,幾乎重合。”
葉雲天的目光被最裡頭的艙吸住了。銘牌上的字是“葉天堐”,帶個土字旁,像礦道深處的岩縫:“探索邊界宇宙深淵分支),能力:承受極端壓力場。”艙內的營養液稠得像泥漿,礦石顆粒沉得慢,旋出道螺旋,讓他想起爸去年在工地上挖地基,說“泥土沉得越慢,底下越結實”。
“還有這個。”葉天涯突然指向角落的艙體,銘牌上是“葉天亞”,“亞”字像半截埋在土裡的樁,“探索邊界宇宙地表分支),能力:校準行星板塊應力。”艙裡的青年正對著艙壁比劃,指尖劃過的軌跡,和爸畫工地地基線的手勢分毫不差。
葉天涯蹲下來,從工裝口袋裡摸出個用紅繩係著的東西,是塊磨得光滑的綠鬆石,上麵天然帶個“天”字紋路:“這是我剛到綠豆山時,在老礦渣裡撿的,戴著踏實。”他把石頭往艙壁上靠了靠,沒成想那石頭突然亮了,一道綠光打在“葉天涯”的艙蓋上,映出串流動的星圖。
“這坐標……”林月瞳拿儀器掃了掃,“起點是綠豆山礦脈,終點標著‘天樞錨點’,和伏龍艙石板上的螺旋符號能對上。”
葉雲天盯著艙裡的青年。他穿著類似工裝的衣服,營養液裡飄著幾根金屬絲,繞出的圖案像爸記工分的賬本上畫的簡易地圖。突然想起上周給爸打電話,他說“工地上的塔吊臂,白天看是鐵家夥,夜裡瞅著倒像指星的杆子”,當時隻當是隨口說的,現在看這艙裡的星圖,塔吊臂的角度竟和星軌的轉向對上了。
“他們動了!”葉天涯猛地站起來。
八個艙裡的青年同時轉頭,眼睛閉著,眉心鼓出個小疙瘩,像爸思考時總愛皺起的樣子。更奇的是,他們的“視線”全落在葉天涯手裡的綠鬆石上,像工地上的工友瞅著他手裡的水平儀——那是乾活的準頭。
“這石頭是信標。”林月瞳的儀器滴滴響,“能跨維度傳信號,你爸戴了這麼久,早把他的氣息印在上麵了。”
葉天涯把綠鬆石捏得更緊,石頭燙得像剛從磚窯裡撈出來的。綠光更亮了,在岩壁上投出條清晰的線,從綠豆山往宇宙裡伸,每個拐點都標著日期——有爸去南方打工的那天,有他來綠豆山的那天,最後停在個沒見過的坐標,旁邊寫著“天涯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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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葉天涯的聲音有點啞,他摸了摸自己左眉骨的疤,“我在工地上搬磚,他們在彆的地方‘搬’星星,說白了都是乾活的,就是地方不一樣。”他往礦道外看了看,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你爸我這輩子沒走多遠,可這些‘我’,替我把路走寬了。”
葉雲天突然想起爸總說的話:“乾活彆嫌土,腳踩著實地,才能往高了搭。”現在看著艙裡那些年輕的“爸”,看著手裡捏著綠鬆石、褲腳沾著礦泥的爸,突然明白這話的意思——無論是工地的地基,還是宇宙的星軌,踏實的“根”,從來都紮在腳下。
暮色漫進礦道時,葉天涯把綠鬆石重新掛回脖子,拍了拍葉雲天的肩:“明早還得炸東邊的礦麵,先回去了。”他往礦口走,膠鞋踩水的聲音漸遠,像在給那些沉眠的“自己”打拍子。
葉雲天望著八麵體艙。那些年輕的“天涯”“天崖”“天堐”“天亞”們,還在營養液裡沉睡著,像爸蓋的樓,一層層往上搭,等著某個天亮,把跨星係的“回家路”,鋪到綠豆山的礦道出口。
而他的爸,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工裝後頸的汗漬被晚風一吹,泛著和綠鬆石一樣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