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棚屋影像如同被打碎的玻璃,在呂明遠的意識中迸裂、消散。刺骨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那少年葉雲天帶著哭腔的誓言卻像烙鐵一樣,燙在他意識的最深處。他想反駁,想嘶吼著說那隻是葉雲天編造的幻象,可喉嚨裡像是堵著滾燙的沙礫,發不出任何聲音。
意識的失重感再次襲來,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周圍的光影扭曲、旋轉,像是被投入滾筒洗衣機的顏料,最終融合成一片混沌的白。呂明遠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穿過一條由時間碎片構成的隧道,無數模糊的畫麵在他眼前閃過——啼哭的嬰兒、溫暖的懷抱、模糊的笑臉……那些被遺忘在記憶最底層的碎片,此刻竟隱隱有了複蘇的跡象。
“這是……哪裡?”呂明遠的意識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即將抵達的地方,藏著他痛苦的根源。
“送養你的那天。”葉雲天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呂芬達家門外。”
混沌散去,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
呂明遠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巷裡。巷子不寬,兩旁是低矮的磚瓦房,牆麵上爬滿了青苔。陽光透過頭頂茂密的梧桐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這是一個初春的午後,風裡還帶著些許涼意,但已不複冬日的凜冽。
不遠處,是一扇刷著淺藍色油漆的木門,門楣上掛著一串曬乾的紅辣椒,透著一股尋常人家的煙火氣。那就是呂芬達的家。呂明遠的心臟猛地一縮,關於這個地方的記憶碎片開始變得清晰——就是在這裡,他被交到了那個麵容和善的女人手裡,開始了他作為“呂明遠”的人生。
他的目光被門口的三個人影牢牢吸住。
最前麵的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更小的孩子。那男孩正是稍大一些的葉雲天,他的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但眼神裡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執拗和沉重。他懷裡抱著的,無疑是年幼的葉雲帝——也就是後來的自己。經過了那個寒冬的生死掙紮,年幼的葉雲帝雖然依舊瘦弱,但氣色好了許多,小臉紅撲撲的,正睜著一雙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在少年葉雲天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麵容黝黑的中年男人。他穿著一件打了補丁的舊棉襖,雙手局促地插在褲兜裡,眉頭緊鎖,臉上刻滿了生活的艱辛與無奈。呂明遠認得他——那是大伯葉豪平,父母去世後,他們兄弟倆唯一的依靠。
“天兒,彆強了。”葉豪平的聲音打破了小巷的寧靜,低沉而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重的分量,“你爹娘走得突然,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我這一把年紀,上有老下有小,實在是……實在是養不起兩個娃啊。”
少年葉雲天猛地轉過身,懷裡抱得更緊了,像是生怕一鬆手,懷裡的弟弟就會消失不見。他的眼睛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們掉下來。“大伯,我可以少吃點!我每天隻吃一半的飯,把剩下的給雲帝!求求你,彆送他走好不好?”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哀求,那是一種屬於孩子的、最純粹也最無力的祈求。
葉豪平彆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才艱難地開口:“傻孩子,不是大伯狠心。你以為我願意嗎?那是你親弟弟啊!”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裡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可光有飯吃是不夠的。你要上學,要長大,要活出個人樣來,不能跟著我在棚戶區裡耗著。雲帝還小,呂家條件好,兩口子都是老實人,沒孩子,肯定會對他好的。送他去個好人家,至少能活,能平平安安長大,這比什麼都強。”
“可是……”少年葉雲天還想爭辯,卻被葉豪平打斷了。
“沒有可是。”葉豪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但呂明遠能聽出,那決絕背後是怎樣的心如刀割,“這是我能想到的,對你們倆都好的辦法了。”
少年葉雲天沉默了。他低下頭,看著懷裡弟弟懵懂的臉,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葉雲帝的臉頰上。葉雲帝似乎感覺到了哥哥的悲傷,伸出小手,笨拙地想去擦他的眼淚。
“雲帝……”少年葉雲天哽咽著,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哥不是不要你,真的不是。”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呂阿姨家有飯吃,有暖床,還有新衣服穿,比跟著我們強多了。哥會經常來看你的,真的,一有空就來,給你帶好吃的,給你講學校裡的事。”
葉雲帝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小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少年葉雲天像是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從脖子上解下一根紅繩,繩上係著一塊溫潤的玉佩。玉佩不大,呈水滴狀,色澤柔和,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他把玉佩輕輕塞進葉雲帝的小手裡,用他的小手緊緊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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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娘留下的東西,”少年葉雲天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懷念和鄭重,“是娘最喜歡的玉佩。你戴著它,就像娘在你身邊,也像哥在你身邊一樣。不管什麼時候,看到它,就想想哥,想想娘,好不好?”
葉雲帝用力點了點頭,把玉佩緊緊貼在胸口,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
就在這時,淺藍色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碎花布衫、圍著圍裙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正是呂芬達。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看向葉雲帝的眼神裡充滿了喜愛。“豪平哥,天兒,進來吧。”
少年葉雲天的身體僵了一下,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懷裡的弟弟,眼神裡充滿了不舍、痛苦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希望。他把葉雲帝小心翼翼地遞給呂芬達,像是在交出自己的整個世界。
“雲帝,要聽話,要好好吃飯,長高高。”他一遍遍地叮囑,直到葉豪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戀戀不舍地轉過身,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大伯離開了小巷。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條無法割舍的線。
呂明遠的意識在劇烈地波動,像是要掀起一場海嘯。
那塊玉佩!
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頸,那裡早已空無一物,但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小時候脖子上確實掛過一塊碎玉。那是一塊不規則的玉片,邊緣有些粗糙,他一直以為那是被人丟棄的破爛,是自己“被拋棄”的又一個證明。後來在一次打架中弄丟了,他甚至沒有絲毫惋惜,反而覺得像是擺脫了一個恥辱的標記。
可現在,他親眼看到了那塊玉佩的來曆——那不是被丟棄的破爛,而是母親留下的遺物,是哥哥在分彆時,鄭重地交到他手裡的信物,是承載著思念和牽掛的寄托。
“戴著它,就像哥在身邊一樣。”
少年葉雲天的話,像一道驚雷,在他意識深處炸響。
那些被他視為“拋棄證據”的東西,那些支撐著他仇恨大廈的基石,在這一刻,開始出現了第一道裂痕,而且迅速蔓延,搖搖欲墜。
他一直以為,送養是葉雲天的選擇,是他為了自己能過上好日子,“拋棄”了弟弟。可眼前的畫麵分明告訴了他另一個真相——那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家庭,在生存的重壓下做出的無奈抉擇;那是一個年幼的哥哥,在無法抗拒的命運麵前,用自己的方式,為弟弟爭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他看到了少年葉雲天的眼淚,看到了他緊握的拳頭,看到了他轉身時那幾乎要折斷的背影。那裡麵沒有絲毫的“嫌棄”和“拋棄”,隻有濃濃的不舍和無力。
“我以為呂芬達能給你安穩。”葉雲天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淡淡的歎息,像是穿越了四十多年的時光,帶著無儘的遺憾,“她是附近有名的好心人,家裡條件在當時也算不錯。我和大伯都覺得,把你交給她,至少你能吃飽穿暖,能去上學,不用像我們一樣在棚戶區裡受苦。我甚至計劃著,等我長大了,有能力了,就把你接回來,我們兄弟倆還能像小時候一樣……”
他頓了頓,聲音裡染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卻沒料到,這份‘安穩’,會變成你心裡的枷鎖。更沒料到,你會記恨這麼多年。”
呂明遠的意識像是被投入了沸騰的油鍋,痛苦、迷茫、震驚、懷疑……無數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他想大聲否認,想說這一切都是葉雲天精心設計的騙局,可腦海裡那個少年含淚的眼神,和那塊被緊緊攥在手心的玉佩,卻無比清晰,讓他無法辯駁。
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呢?
那他這半生的怨恨,豈不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巷口的光影開始變得模糊,呂芬達抱著年幼葉雲帝的身影,少年葉雲天離去的背影,都在漸漸淡去。但呂明遠的意識裡,卻永遠留下了那個畫麵——陽光斑駁的小巷裡,一個男孩把母親的玉佩塞進弟弟手裡,淚水混合著陽光,折射出一道名為“無奈”的彩虹。
而那道彩虹的陰影裡,是他糾纏了半生的、錯位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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