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遠安話音微頓,隨後故作輕鬆,像往常一般插科打諢道:“或許是他……怕陛下又對桑餘圖謀不軌,這男人一向小氣的很,你彆放在心上。”
說罷還扯了扯嘴角,卻沒能成功擠出一絲笑意。
他實在笑不出來。
他現在覺得祁蘅又可恨又可憐。
這人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祁蘅回首瞧他,分明看穿這拙劣的托辭,卻隻是衝他一笑,終是沒有追問。
出了門,祁蘅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他看見晨光穿過雲層灑在濕漉漉的城磚上,退去的洪水在街巷間留下泥痕,百姓們紛紛推開塵封多日的家門。喧囂聲、掃灑聲、孩童的嬉鬨聲漸次響起,
沉寂多日的長安城,此刻正隨著此起彼伏的市井喧嚷,一寸寸的,蘇醒過來。
——
李識衍接過桑餘寫好的信箋,喚來宋元囑咐快馬加急送往江南。
兩人靜立廊下,一時無言。
桑餘悄悄抬眼,見他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沉鬱,忍不住輕聲道:“你不高興?可是因為昨夜……我與他共處一室?我可以解釋的,我……”
李識衍回神,見她這樣慌慌張張的解釋,不由覺得可愛,忍不住牽住她的手:“我怎會不信阿星?”
桑餘鬆了口氣,但很快又敏銳地察覺異樣:“那是…出什麼事了?”
李識衍深深望著她,忽然問道:“阿星可知我為何入仕?”
桑餘自然知道。
李識衍說:“我為官是為民,為父洗清冤屈,但更是要滌蕩這世間奸佞,望大元能夠海晏河清。”
他問桑餘:“那阿星心中…大元又是什麼?”
桑餘怔住了。
她從前隻是個暗衛,不懂什麼家國天下。
但這些時日,桑餘跟著李識衍奔走於災民之間。
她親眼見過老嫗將僅存的半塊炊餅塞給鄰家孩童,見過年輕書生在泥濘中背起素不相識的老丈,更見過李識衍為災後的生計而徹夜不眠。
於是她的心好像也一點點活了。
“我雖不懂什麼大道理,”桑餘聲音輕卻堅定,“但這些日子我因你而親眼所見的那些,讓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你想護的,就是我想護的。”
那些李識衍曾經深植於心的抱負,此刻在桑餘的眼中同樣紮根蔓延。
她攥緊衣袖:“所以,究竟發生何事了?”
李識衍深吸一口氣,欲言又止。
但最終卻隻是搖了搖頭,決定還是不告訴桑餘關於祁蘅的病。
“無事,隻是近來災後諸事繁雜,我可能要多忙些政事,不能陪你,要委屈阿星一個人了。”
桑餘鬆了口氣,說:“原來是因為這些,你同我說這麼多。無事的,鳳鳳的鋪子還有的忙,我也不會閒。回江南前,還要找個信得過的人替我們掌櫃,操心的事很多。”
李識衍摸了摸桑餘的頭,笑道:“嗯,阿星越發像個小老板娘了,將來摘星樓交到你手裡,母親也會很放心。”
桑餘苦惱地皺起眉,她管過沈家地成衣鋪和蠶絲鋪,不大不小的店麵都將她忙的顧頭不顧尾,這般大的摘星樓她是真的聞之色變。
兩個人又鬨了半會兒,然後沉默地靠在了一起。
李識衍一直抓著她的手,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
幾日後。
祁蘅斜倚在臨水亭台的朱欄邊,指尖輕撚著魚食,看錦鯉爭食激起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