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痛的是半夢半醒的清晨。
祁蘅時常恍惚覺得枕邊還留著桑餘的溫度,可伸手一摸,隻觸到冰涼的錦被。
然後他又想起,對了,夢裡的桑餘又走了,又回到李識衍的身邊了。
心口傳來熟悉的絞痛,祁蘅蜷縮在龍床上苦笑。
這時刻骨的清醒最是折磨。
原來剜心之痛也會習慣,就像他習慣了每日清晨,都要重新經曆一次失去。
——
這日清晨,桑餘正在後院修剪花枝,丫鬟清月匆匆來報:“姑娘,宮裡來人了,說是要見您。”
桑餘手中的剪子一頓。
林嬤嬤去年冬日就已過世,雲雀和進福也被自己想辦法接出宮安頓好了,如今宮裡哪還有故人?
她沉吟片刻:“先將人請去三樓雅間,我換身衣裳便去。”
片刻後,桑餘便到了三樓。
推開門時,桑餘先是怔了怔。
趙德全佝僂著背站在窗邊,聽到動靜緩緩轉身。
當年那個精神矍鑠的大總管,如今已是滿頭霜雪,連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趙公公。”桑餘福了福身,聲音溫和。
老太監渾濁的眼睛倏地睜大。
眼前人一襲淺青襦裙,麵色紅潤,眉目如畫,哪還有半分當年昭妃蒼白病弱的模樣?
他下意識就要跪下行禮,卻被桑餘一把扶住。
“使不得,”桑餘扶他坐下,“公公,我早就不是娘娘了。”
趙德全的嘴唇哆嗦著,半晌才擠出一句:“您...過得好就好...您如今這般,老奴就放心了。”
枯瘦的手卻緊緊攥著衣角,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桑餘執起青瓷茶壺,琥珀色的茶湯傾入杯中,氤氳起一縷溫熱的霧氣。
她將茶盞輕輕推到趙德全麵前:“公公今日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趙德全布滿皺紋的手摩挲著杯沿,目光卻飄向窗外。
摘星樓簷下的紅綢在風中輕揚,像一片片燃燒的晚霞。
“這紅綢......”老太監嗓音沙啞的笑了,指著那一大片紅,問:“近來摘星樓可是有喜事?”
桑餘唇角微揚,點頭:“是我的婚事。”
茶盞“叮”的一聲輕響。
趙德全蒼老的手指僵在半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恍惚。
他遲緩地點頭,像是突然蒼老了十歲,問:“可是......李大學士?”
見桑餘頷首,老太監喉結滾動。
他雖不知李識衍是不是真心對桑餘,卻也聽說過他和陛下在江南那段時間,二人之間的那些糾葛,桑餘和李識衍乃是少年婚約。
春連說,春台殿是為了桑餘建的,有些時日,桑餘還被陛下關在裡麵寸步不離,眾說紛紜,不知真假……
如今看來,倒是真的了。
趙德全明白,陛下這是徹底沒有機會了。
茶涼了。
趙德全苦笑了笑,顫巍巍起身,在桑餘驚詫的目光中,重重跪了下去。
“老奴......求桑姑娘去看看陛下吧!”
額頭觸地的瞬間,花白的發絲散落在青磚上。
這個伺候了三朝帝王的老太監,此刻拋卻了所有體麵,隻為給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小皇子,求最後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