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喧囂與繁華,如同洶湧的海浪,瞬間將冷鷹吞沒。
高聳的城牆,川流不息的人群,鱗次櫛比的商鋪,空氣中混雜著香料、食物、汗水和車馬揚塵的複雜氣息……這一切,與崖底的死寂、棲霞鎮的破敗截然不同,形成巨大的衝擊。五年與世隔絕,驟然置身於這鼎沸的人間煙火,冷鷹非但沒有感到親切,反而生出一種冰冷的疏離感,仿佛一個來自幽冥的旁觀者。
他依舊一身墨色鬥篷,兜帽低垂,背負著用粗布重新仔細包裹的孤鴻劍,腰懸骨木孤鷹劍。墨羽收斂了翼展,安靜地落在他特製的肩甲上,銳利的目光在熙攘人流中快速掃視,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將一切可疑的注視、潛在的威脅標記於心。它的存在,讓周圍擁擠的人群下意識地避開一段距離。
按照瘸腿老漢提供的線索和孤鴻客地圖的指引,冷鷹沒有在繁華的主街停留,而是如同融入水流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拐進了錯綜複雜、如同迷宮般的狹窄巷道。
繁華的表象之下,是金陵城龐大而肮臟的根係。汙水橫流的石板路,低矮破敗的棚戶,空氣中彌漫著腐朽和廉價脂粉的味道。越往裡走,光線愈發昏暗,行人的眼神也愈發警惕和麻木。
終於,他在一條幾乎被兩側傾斜的破屋夾得僅容兩人側身而過的死胡同儘頭,找到了一扇毫不起眼、布滿油汙的黑漆木門。門板上沒有任何招牌,隻有一個模糊得幾乎看不清的、用劣質顏料畫上去的——老鼠頭圖案。
鬼鼠巷入口。
冷鷹按照老漢告知的暗號節奏,三長兩短,叩響了門板。
門無聲地開了一條縫,一隻渾濁、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門縫後警惕地打量著。目光掃過冷鷹兜帽下的陰影,落在他肩頭神駿的墨羽和背後包裹的劍形輪廓上,停頓了片刻。
“買鼠藥,要最毒的。”冷鷹的聲音低沉沙啞,毫無波瀾。
門後的眼睛眯了眯,一個同樣沙啞的聲音回道:“毒鼠傷家,不如買貓。”
暗號對上了。
黑漆木門無聲地敞開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冷鷹閃身而入,門在身後迅速關上,隔絕了外麵微弱的光線和嘈雜。
門內是一條向下延伸、僅靠壁上幾盞昏暗油燈照明的狹窄石階通道。空氣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黴味和陳年汙垢的氣息。腳步聲在寂靜的通道中回蕩,更顯壓抑。
走了約莫數十級台階,眼前豁然開朗,卻又陷入一種更加詭異的光影之中。
一個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開鑿的地下空間出現在眼前。穹頂高懸,怪石嶙峋,滴落著冰冷的水珠。空間被粗糙的石柱和簡易木板隔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攤位”或“隔間”。光線主要來自懸掛在石柱上、冒著黑煙的鬆脂火把和攤位前搖曳的油燈,將無數晃動的人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同群魔亂舞。
這裡就是鬼鼠巷,金陵城地下情報與黑貨交易的核心地帶之一。
人流比想象中多,但異常安靜。交談聲都壓得極低,如同鬼魅竊語。兜帽、麵具、鬥篷是這裡的標配,每個人都極力隱藏著自己的真實麵目。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古怪的氣味:劣質煙草、草藥、金屬鏽蝕、血腥、甚至還有淡淡的、令人作嘔的屍臭(來自某些販賣特殊“材料”的攤位)。
冷鷹的“鷹之瞳”在昏暗的光線下全力運轉,不動聲色地掃視著:
***攤位:**有的擺著各種真假難辨的古董、兵器、藥材(不乏劇毒之物);有的掛著泛黃的懸賞令;有的攤主隻是沉默地坐著,麵前放著一塊寫著模糊字跡的木牌(如“知北事”、“曉南聞”、“尋人啟暗”)。
***人群:**氣息駁雜。有眼神狡黠的情報販子,有渾身煞氣的亡命徒,有衣著華貴卻遮遮掩掩的富商,甚至能看到一兩個穿著便服、但腰杆筆直、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疑似天威府暗探!
***交易:**大多無聲進行。手指在袖中比劃,紙條在陰影中傳遞,錢貨交割快如閃電,隨即雙方迅速隱入人群。
墨羽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裡壓抑詭譎的氣氛,身體微微繃緊,銳利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人影。
冷鷹的目標很明確:找到能提供關於“天狼盟”、“黑風寨”以及“幽冥”線索的情報販子。他沒有盲目亂逛,而是走到一個相對僻靜、靠著冰冷石柱的角落陰影裡,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岩石般佇立。他在觀察,也在等待。
時間一點點流逝。地下空間裡光影搖曳,鬼影幢幢。
終於,一個目標進入了他的視線。那是一個蜷縮在角落小馬紮上的乾瘦老頭,麵前鋪著一塊臟得看不出本色的破布,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曉江湖舊聞,通南北消息”。老頭閉著眼,仿佛睡著了,但冷鷹敏銳地捕捉到他偶爾掀開一條縫隙的眼皮下,那如同毒蛇般迅速掃視四周的精光。而且,這老頭的攤位位置,恰好能觀察到鬼鼠巷幾個主要入口和幾個關鍵人物的動向。
是個老鬼鼠。
冷鷹如同幽靈般移動到老頭攤位前,沒有開口,隻是將一塊在棲霞鎮黑風寨獨眼龍身上搜出的、刻著狼頭的粗糙鐵牌(外圍信物),以及一小錠在獨眼龍身上找到的、成色不錯的銀子,輕輕放在老頭麵前的破布上。
老頭眼皮都沒抬,仿佛沒看見。
冷鷹又加了一片品相上乘的風乾熊膽片(裂山熊出品),放在銀錠旁邊。這是硬通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