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生和劉青鬆順著錢隊長手指的方向望去。在那塊巨岩頂部的中央,一道深而狹窄的石縫裡,牢牢地嵌著一株樹樁!樁頭並不大,約莫隻有半隻小土狗的頭顱大小,顏色是深沉的黑褐色,表麵布滿嶙峋的疙瘩和扭曲的紋理,形態極其古拙。樁頭上方,頑強地抽出幾根細弱卻虯勁的枝椏,上麵還掛著一些紅褐色的小葉片。
三人精神一振,奮力攀上那塊巨岩的頂部。岩石頂部還算平坦,有好幾平米大小,但臨江的三個麵周就是陡峭的懸崖,向下望去,他們的剛剛乘坐的小船已顯得渺小。江風在此處毫無遮攔,吹得人衣衫獵獵作響。
錢隊長迫不及待地放下工具袋,眼中精光四射,“居然是小葉黃楊!老天爺,這地方居然有黃楊老樁!還是卡在石頭縫裡長成這樣的!”
黃楊木質堅硬細膩,生長極為緩慢,是製作盆景的頂級材料之一,尤其這種在極端環境中掙紮存活下來的老樁,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寶。
那樁頭仿佛和岩石長成了一體。
錢隊長蹲到那石縫邊,戴上厚實的帆布手套,視若珍寶般的撫摸起那黑褐色的樁頭,樁頭與岩石仿佛融為了一體。在仔細的摸索一番後,他興奮地抬起頭,“太棒了!”
錢隊長喘了口氣,又仔細地觀察著石縫邊緣,伸手在縫隙深處摸索了幾下,帶出幾片早已乾枯蜷縮的細小葉片。他臉上的喜色似乎已經越濃到了極致。“江春生,小劉!開工了!”錢隊長一聲令下,如同將軍發出了進攻的號角。
江春生和劉青鬆立刻取出工具。錢隊長是總指揮:“先用尖鏨子,沿著樁頭和石縫接觸的地方,一點一點往裡鑿,把縫先給它撬大點!當心彆傷了皮!小劉,你拿小錘子配合江春生!”
江春生撿起尖頭鏨子和榔頭,劉青鬆拿起小號榔頭。兩人蹲在石縫兩側。江春生小心翼翼地將鏨子鋒利的尖端抵進石縫與樹樁緊貼的邊緣,劉青鬆掄起小錘,“鐺”的一聲脆響,精準地敲在鏨子尾部。火花迸濺,細碎的石屑簌簌落下。岩石極其堅硬,每一鏨子下去,都隻能啃下蠶豆大小的一點。單調而沉重的敲擊聲在空曠的崖壁上回蕩,與江水的轟鳴交織在一起。
隨著石縫被一點點鑿開、拓寬,江春生得以更深入地觀察這株頑強生命的奧秘。他驚訝地發現,這株小葉黃楊的根係極其怪異!它幾乎沒有通常樹木那種橫向延展、盤根錯節的須根網絡。暴露在石縫裡的,隻有一根粗壯的擠在石縫裡生長的表麵平滑的主根,這根主根順著陡峭的岩壁石縫,以一種近乎垂直的姿態,深深地、義無反顧地紮向岩壁深處!目光順著那深不見底、僅容一到兩指的狹窄石縫向下追索,根本看不到主根的儘頭。
江春生心中豁然開朗,一股強烈的震撼湧上心頭。他停下了敲擊,指著那深不見底的垂直石縫,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錢叔!您看它的根!它…它根本不是橫向生長,靠吸收山體裡麵的水分生長,它是把根一直往下紮,我覺得應該是一直紮到下麵江水裡去了!”
錢隊長和劉青鬆聞言,都湊過來,順著江春生指的方向,眯起眼朝那深不可測的石縫底部望去。錢隊長經驗豐富,立刻明白了:“對!這石縫上麵乾得要命,太陽一曬石頭都燙手,哪怕它隻有這點葉子也難以成活!肯定是根子順著這直上直下的石縫,一直鑽下去,鑽下去!少說也鑽下去了二十多米,一直紮到最低水位線以下,靠著江水的浸潤才能活命!”他拍著大腿,既是驚歎又是心疼,“好家夥!就為了頂上這麼個小腦袋活著,它得把命根子伸出去二三十米長!這得多少年才能長成?三十年?五十年?怕都不止!真他娘的是個狠角色!”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生命的頑強堅韌,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儘致。為了頭頂那一小片生存的空間和陽光,這株黃楊將所有的生命力都賭在了這唯一能接觸到水源的垂直通道上,演化出了這條令人瞠目結舌的“獨根求生”之路。它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頂端這小小的樁頭上,沉默地對抗著無儘的歲月和嚴酷的環境。
理解了這株樹樁的生存之道,三人的動作更加謹慎,也更多了一份敬畏。錢隊長指揮著,在樁頭兩側和後方小心地擴大石縫,避免傷害到那根維係它生命的獨根。錘鏨的叮當聲持續著,汗水很快浸濕了他們的後背。江風帶著寒意,卻吹不散他們額角蒸騰的熱氣。
石縫被艱難地鑿開拓寬到一定程度後,樁頭終於可以輕微地晃動了。錢隊長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但隨即又凝重起來。他拿起一把寬刃的木工鑿子遞給江春生:“江春生,接下來是關鍵!得把這根主根在下麵給它斷了!不能太靠近樁頭,不然回去了難以盤活。下麵留長點,以後養根才有餘地。你估摸著,往下至少一米的長度,貼著石壁,把它鑿斷!一定要乾脆利落!”
這是最危險也最需要技巧的一步。樁頭所在的位置是在巨岩頂部靠外的邊緣,下方就是陡峭的懸崖。要在懸崖邊探身下去,在狹窄的石縫裡操作鑿子切斷那堅硬如鐵的主根,難度和風險都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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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生沒有猶豫,不過,他提了一個建議,把鑿子和小榔頭都綁上一根失手繩,防止在操作過程中,關鍵工具失手掉下懸崖。
“這個辦法好!萬無一失。”錢隊長高興的把兩樣工具用一根細繩子綁牢,以防滑落。
然後又拿出一根粗麻繩當安全繩,一頭係在江春生的腰上,一頭拴在裡麵一塊大石頭上。
做好了安全防護,江春生深吸一口氣,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岩石邊緣。冰冷的岩石硌著他的胸膛。他探出頭和小半截身體,懸空在令人眩暈的峭壁之上。下方幾十米處,淺黃色的江水無聲地流淌著,帶來一陣陣冰冷的恐懼感。他定了定神,左手緊緊摳住岩石上一處凸起穩住身體,右手拿著鑿子,憑著剛才觀察的記憶和感覺,將鑿刃順著石縫內側的岩壁,緩緩地探下去。觸碰到那堅韌木質的感覺傳來後,他調整好角度,示意劉青鬆遞給他一把分量小的榔頭。
劉青鬆將小號榔頭遞到他手中。江春生握緊,屏住呼吸,瞄準鑿子尾部,開始用力錘擊!
“鐺——!鐺鐺……”
一聲聲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在崖壁上響起,鋼製木工鑿正好是樹根的克星,數十錘後,石縫深處傳來一聲清晰的、木質纖維被強行撕裂的“哢嚓”脆響!
“中了!”錢隊長在身後低吼一聲,聲音帶著狂喜。
江春生又奮力補了幾錘,確保獨根完全斷裂。他這才收回酸麻的手臂,慢慢爬回岩石安全區域,額頭上已全是冷汗。錢隊長立刻趴到他剛才的位置,伸手進去摸索探查,確認無誤後,雙手抓住那可以晃動的樁頭,像拔蘿卜一樣,小心翼翼地左右搖晃著,同時緩緩向上提拉。
終於,在令人牙酸的、根莖與岩石摩擦的“吱嘎”聲中,這株在石縫中與命運搏鬥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黃楊老樁,被完整地請了出來!
錢隊長如獲至寶,雙手將它高高舉起,對著東邊的太陽,像欣賞一件失傳千年的稀世古董。陽光灑在黝黑扭曲的樁頭上,那些嶙峋的疙瘩、歲月留下的深刻紋理、以及頂端那幾根倔強挺立的細枝,稀稀疏疏二三十個葉片,都仿佛在訴說著無儘的風霜。他眼中閃爍著近乎癡迷的金光,手指珍愛地撫過樁頭粗糙的表皮:“好!好樁!天生的舍利乾!蒼古雄奇!絕對精品!”
江春生看著那光禿禿的樁頭底部,那截一米多長、同樣黝黑粗壯卻不見絲毫毛細根須的主根切口,擔憂地問:“錢叔,這……一點須根都沒有,就靠這麼一根光杆,還能種得活嗎?”盆景采樁,根係是成活的關鍵。如此極端的根係形態,成活率幾乎聞所未聞。
錢隊長小心翼翼地將樁頭放進帶來的蛇皮口袋,臉上帶著一種行家特有的、混合著自信與挑戰的笑容:“嘿嘿,難!但也不是沒戲!我有我的土辦法,慢慢‘逼根’,給它創造機會讓它憋出新根來!一半一半的概率吧!三月是萬物複蘇的月份,成活率會更高一些。所以啊,我才選擇這個時候來這裡挖寶。”他拍了拍鼓起的口袋,豪氣地一指四周嶙峋的崖壁,“咱們得多挖!廣撒網!多多益善走,繼續!”
初戰告捷,尤其是挖到了罕見的小葉黃楊,極大地鼓舞了三人的鬥誌。三人如同在岩石迷宮中搜尋寶藏的探險家,在高低錯落的崖壁石坡間攀爬搜尋。錢隊長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探測器,總能從看似荒蕪的亂石和石縫的小灌木中,精準地發現那些深藏不露的老樁。榔頭、鏨子、撬棍、手鋸、斧頭輪番上陣,叮叮當當、吱吱嘎嘎的聲音此起彼伏,回蕩在山崖與江水之間。
時間在專注的勞作中飛速流逝。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服,又在江風吹拂下變涼,留下鹽漬。手上磨出了水泡,又在不斷的握持工具中破裂,火辣辣地疼。但收獲的喜悅壓倒了一切。蛇皮口袋一個個被填滿,鼓脹起來。有形態奇異的火棘老蔸,有盤根錯節、滄桑遒勁的迎春,有在貧瘠石縫中扭曲掙紮、姿態狂放的山榆……大大小小,形態各異,每一個都凝聚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生命的頑強印記。
當劉青鬆將最後一袋樁頭吃力地放到一塊相對平坦的岩石上碼放好時,錢隊長掏出懷表看了一眼:“謔!快十一點了!收獲不錯!大大小小三十多個了!”他指著地上六個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疲憊的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笑容,“歇口氣,喝口水,咱們再看看最後這半個鐘頭,能不能再撞個大運!”
三人坐在石頭上,擰開軍用水壺,咕咚咕咚地灌下僅有一點餘熱的茶水。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滴落在溫熱的岩石上,漸漸蒸發。錢隊長的目光如同盤旋的獵鷹,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更高更遠的石坡和崖壁。太陽已經當頂,堅硬的岩石反射著陽光,空氣中蒸騰著灌木和塵岩的氣息。目之所及,多是些葉片寬大的普通闊葉雜木,引不起他太大的興趣。
“小劉,你先就在這等會。”錢隊長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腰背,“江春生,我倆再往兩邊稍微探探。你往西,順著江邊崖壁往上走點看看。我往裡側,去那邊高點的石坡上瞄一眼。碰碰運氣,十二點前必須收工往下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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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江春生應了一聲,也站起身。他扛起那根粗壯的六棱鋼撬棍,像扛著一杆沉重的長槍,沿著靠長江一側的懸崖邊緣,小心翼翼地往西邊更高的地方走去。腳下的路更加崎嶇難行,巨大的岩石犬牙交錯,許多地方需要攀爬跳躍。奔騰的江水在腳下變得更加遙遠。
走出大約三十多米,繞過一叢從石縫裡頑強探出的、葉片闊大的灌木,江春生的目光被吸引住了。在幾株同樣闊葉的老樹樁的縫隙間,緊貼著一塊巨大岩壁的根部,赫然生長著一個樹樁!它比之前挖到的黃楊樁頭要大上一圈,形態更加敦實飽滿,像一個倔強的巨大拳頭。樁頭上方,並非光禿禿的枝椏,而是生長著一叢相對茂密的小枝條,上麵稀疏地掛著十幾片葉子。那些葉子形狀有些奇特,橢圓,邊緣光滑,顏色卻很奇怪,不是鮮綠,也不是枯黃,而是一種明顯因養分不足而缺乏生氣的、介乎於黃綠之間的黯淡色澤,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萎靡不振。
這怪異的葉色和形態引起了江春生的注意。他朝裡側下方錢隊長所在的方向,雙手攏在嘴邊,用儘力氣呼喊:“錢叔——!這邊——!有個樹樁——!您來看看——!”
喊聲在空曠的崖壁間回蕩,傳得很遠。過了一會兒,才看到錢隊長那瘦高的身影,在下方高低起伏的岩石間不慌不忙地移動過來。
當錢隊長終於攀上江春生所在的這塊岩石,目光落在那奇特的樁頭上時,他那張被汗水浸透、沾滿灰塵的臉上,瞬間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狂喜!黝黑的臉膛因為激動而漲得發紅!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幾乎是撲到那樁頭前,雙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撥開遮擋的灌木枝條,仔細辨認著那些形態特殊的葉片和樁頭的表皮紋理。
“三角梅!老天爺!是三角梅!這麼大個的老樁!”錢隊長的聲音都變了調,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他繞著那塊岩石走了半圈,從不同角度審視著那個深褐色的樁頭,越看越激動,“寶貝!真正的寶貝疙瘩啊!這形態,這皮殼,這滄桑感……起碼五十年往上!”他興奮地搓著手,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嘶啞變調,眼中爆發出比發現小葉黃楊時更熾熱十倍的光芒,“極品!這個真是極品!江春生!叫小劉把工具都拿過來!挖寶貝!大寶貝疙瘩啊!”
巨大的狂喜瞬間衝淡了所有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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