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生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剛過五點,離下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緊了緊手中提著的黑色提包,邁步走向門房。夕陽斜照,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在泥石地上微微晃動。
“陳師傅,金隊長在隊裡嗎?”江春生站在門口問道。
看門的老陳正坐在門房的一張舊木桌後麵抽煙,煙灰缸裡已經積了不少煙蒂。見是江春生,他站起身來回應:“金隊長啊,一小時前我瞅見他騎車回來了,應該還在隊裡麵。”老陳說著,朝窗外望了望。
江春生道了聲謝,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左側平房的副隊長辦公室。那扇黃色的門緊閉著,窗戶後麵也沒有燈光透出,看來老金並不在辦公室。他略一思忖,提著包徑直從辦公室東北角的圍牆缺口,繞到了北邊的機械修理車間和家屬區。
北邊的大院子中間,幾台橘黃色的大鐵輪壓路機和兩台紅色的75型履帶推土機靜靜地停在那裡,龐大的身軀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宛如沉睡的鋼鐵巨獸。空氣中彌漫著機油與鐵鏽混雜的氣息,這是機修班特有的味道,刺鼻卻讓人莫名安心。機修班大車間旁有兩間朝南開門的小平房,那是機修班和機械班的辦公室。
江春生一眼就看見在大車間的陰影下,老金正和楊班長站在兩間小辦公室的門口,兩人手指間都夾著香煙,不知在交流什麼。楊班長比劃著手勢,眉頭緊鎖,老金則頻頻點頭,時不時朝停著的機械瞥上一眼。
江春生快步上前:“金隊長,楊班長。”
背向江春生的老金聞聲轉頭,見是江春生,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詢問他最關心的話題:“小江回來了?隊伍考察的怎麼樣?”他順手將煙蒂丟在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我就是來向您彙報這事的。”江春生說道,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勞務隊伍考察完了,具體情況需要向您詳細彙報。”
老金會意,對楊班長說:“老楊,那先這樣,你讓楊成新和劉平明天都先把推土機再檢查一遍,發車試試,確保沒有任何問題。這可是重點工程,馬虎不得。”
“放心吧,誤不了事。”楊班長回應道,黝黑的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他朝江春生點點頭,轉身大步流星地轉身回了機修辦公室,工作服上沾著的油漬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老金抬手輕輕拍了拍江春生的肩膀:“走,辦公室說去。”
二人穿過院子,來到副隊長辦公室。老金掏出鑰匙打開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撲麵而來。
“坐,說說情況。”老金自己率先坐在了辦公桌後的椅子上,指了指對麵辦公桌後本屬於老劉的空位子。
江春生坐下後,從提包裡取出筆記本,深吸一口氣,開始詳細彙報於永斌陪同他考察的經過。他特彆對呂永華帶領的勞務隊伍的情況進行了說明,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在鬆江市政公司機場路拓寬工地上,呂永華作為工頭,帶的這支隊伍共五十七個人,基本上都是安徽阜陽來的農民工,乾活很賣力,現場管理也井井有條……我和他們的班組長老麻特彆聊了一會,他說如果需要,清明節以後,他隻要一個電話回去,三天內就能召集來至少一百人,後續人力也不成問題……”江春生說著自己的摸底結果,“……於永斌表哥呂永華是個實在人,也很能乾,對道路施工很熟悉,從現場情況看,他的帶隊能力還是挺強的……那幫安徽的隊伍,做事挺有默契,相互配合的挺好……”
說到最後,江春生強調說:“工頭呂永華說如果我們這邊決定用他的人,他可以把現在在機場路這個項目上的幾個能力強的人抽到我們這邊來。另外,我今天拍了一些他們現場施工的照片。明天我拿去衝洗出來,給您看看。……根據今天我所看到的和了解到的情況,我個人覺得,這支勞務隊伍可以合作。”江春生最後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老金認真聽著,不時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得空氣中的塵埃閃閃發光。江春生說完後,老金沉吟片刻,突然一拍桌子:“好!既然你覺得行,那就定下來。”桌麵的茶蓋在茶杯上輕輕跳動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抓緊整理合同書,把框架協議細化一下就行。具體人數不用明確,注明按甲方要求及時增減人員即可。”老金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黑色筆記本快速翻閱著,“工期緊,得抓緊時間。”
江春生也從提包裡拿出筆記本,迅速記錄著老金的要求,鋼筆尖在紙麵上沙沙作響。
老金繼續說道:“周五之前必須完成合同簽訂。最遲到四月十日,人要上來。分兩幫人員,一幫人住取土場負責整石灰土,暫定五十人;住的地方讓於村長解決,費用在我們的臨時設施裡列支。另一幫人在路上負責開挖拓寬路基,整理下路床和攤鋪石灰土,也暫定五十人,住的地方由我們解決。”
他站起身,走到牆上的臨江縣前,用手指點著幾個位置:“你明天去了可以和王萬箐去找一下竹器廠的老王,看看他們的倉庫能不能租,能租最好,價錢合適,我們就租下來給他們住,不行就我們提供材料,讓他們自己在竹器廠前麵的空場地上搭工棚。”說罷,他掏出香煙,用火柴點燃一支後,深吸了一口,一邊吐出濃濃的煙霧,一邊繼續說道:“我和錢隊長已經商定四月十二日開工。時間不等人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江春生筆下不停,認真地將這些要點一一記下。他知道這些安排的重要性,每一個細節都關係到工程能否順利開工。
老金忽然歎了口氣,煙霧隨著他的呼吸扭曲變形:“勞務隊伍問題解決了,現在還有機械調配和運輸車輛。”他掰著手指數著,“土場和路上各需要一台推土機,隊裡已經安排楊成新和劉平師徒一起上。壓路機安排袁紅俊的最新震動式壓路機和李威的八噸三輪壓路機配合;還有灑水車,工程股黃家國的一個農村親戚,有一台手扶拖拉機,他找了錢隊長,希望讓他這個親戚帶機械來我們項目上做點事,考慮到我們攤鋪石灰土,需要灑水養護,已經同意了他家親戚帶手扶拖拉機來,把我們後麵院子裡的水罐和那套灑水設備裝上去。到時候養護就交給他了。”
老金停頓下來,抽了兩口香煙後,站起身,在狹小的辦公室裡踱步。
“現在最頭疼的是石灰土的運輸車輛問題!”老金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段機務隊的車,基本都是平板車,隻有二台翻鬥,而且還沒有太多時間跟我們運灰土。我們隻能依靠社會車輛來解決石灰土的運輸。零零散散的車輛倒是有,但不利於管理,結算也麻煩,而且,我們也不是天天都有石灰土要上路。需要找一個有組織的運輸隊才好,而且車輛還要多。現在我還沒有想到好的解決辦法。”
江春生看著有些憂心的老金,沉思片刻。忽然,他眼睛一亮:“金隊長,您還記得去年在我們鬆橋門擋土牆項目,幫我們運送砂石料的永誠砂石廠負責人徐廠長嗎?他給我們送砂石材料來的車輛,無論是大貨車還是小拖拉機,都是自卸車,屁股一翹就走了。我知道他們的車隊,就是徐廠長組織的社會車輛,都是和他們砂石廠長期合作的。若是找徐廠長談談,讓他去組織一個車隊來承擔我們的運土任務,我們按立方和他結算,至於他怎麼和車輛結算,我們不乾預。我想他應該願意合作。”
老金猛地停下腳步,一拍大腿:“對啊!怎麼沒想到他呢!”他的臉上頓時雲開霧散,愁容一掃而空,“老徐的車隊確實合適!在他那裡掛鉤的社會車輛有更多的活乾,老徐也有錢掙,大家都有利可圖。”
老金如提壺灌頂,興奮地在辦公室裡轉了個圈,“好,你這個提議太好了!我明天就去找老徐談。這兩天你集中精力搞好勞務合同,我去把運輸車輛敲定,我們雙管齊下。”
“沒問題。”江春生應道,心裡也湧起一股成就感。
老金似乎又想起什麼,拍了拍額頭:“小江,還有一件小事。嗯!也不算小事,是關於安全施工的。”他坐回椅子上,表情嚴肅起來,“我安排老楊做四個路上用的安全警示牌。這老家夥,說他隻負責把鐵牌子焊接好,刷好油漆,不負責寫字。這寫字的任務就得交給你了。”
江春生連忙擺手:“金隊長,我的字寫得不好,而且還是寫大排筆字,我還沒有寫過,還是請彆人吧。”他想起了自己那手勉強算得上工整但絕不出彩的字跡,實在不敢擔此重任。
老金笑了:“得了吧,我看了,全工程隊也就你的字最好。字大字小不都是那麼幾劃嗎?就這麼定了。”他不容拒絕的敲定。
江春生見推脫不過,隻好應承下來:“那行,我儘力而為。”他心裡暗自決定,這兩天在項目部得好好練習一下大字寫法。
“對了,金隊長,”江春生忽然想起一事,“從明天開始,隊裡這邊我就不來了,每天就直接往城東項目部去上班。”
“對,王萬菁應該已經把那邊安排好了,辦公桌椅其它用品,她今天也買回來了。”老金點頭說道,“近期就是把開工準備的各項工作做好,項目部的人員組成,後天我和你仔細排一下。”他看了看牆上的鐘,“時間不早了,快六點了,你今天也跑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