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灼那粗豪卻帶著明顯挫敗與焦灼的字句,如同冰冷的鐵釘,一字一字釘入帥帳內每一個人的耳中。帳內侍立的幾名親衛將領,無不駭然變色!折損兩千精銳?未能撼動西州?早有防備?嚴林?靖亂軍悍將?
樊天擦拭刀鋒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那柄暗紅長刀被他緩緩提起,刀尖斜指地麵。燭光下,他那張古銅色的、如同刀削斧鑿般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但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壓力,如同極地的寒潮,以他為中心,瞬間席卷了整個帥帳!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燭火不安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已不再是寒潭,而是兩座即將噴發的火山!瞳孔深處,是翻騰的岩漿般的暴怒!還有一絲…被獵物反過來狠狠咬了一口後的驚愕與冰冷的殺意!
“早有防備…嚴林…圍而不攻…”樊天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如同兩塊生鐵在砂紙上摩擦,“好…好一個武陽!好一個靖亂軍!”
他猛地將手中那塊擦拭刀鋒的布巾狠狠摔在地上!布巾上沾染的汙血在光潔的熊皮上濺開刺目的暗紅斑點!
“本帥分兵取西州,自認出其不意,直搗黃龍!此子…此子!”樊天霍然起身,那高大的身軀仿佛瞬間充滿了整個帥帳的空間,磅礴的殺氣如同實質般壓迫著所有人的神經!他怒極反笑,笑聲如同夜梟啼鳴,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哈哈哈!他竟能算到本帥會兵分兩路?竟能提前在西州這等並非首當其衝的要地布下重兵悍將?竟能讓呼延灼這頭莽熊都吃了大虧,不得不龜縮起來?!好!好得很!本帥…當真是小覷你了!”
他猛地轉身,一步踏到巨大的地圖前,布滿老繭的手指狠狠戳在西州的位置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牛皮地圖戳穿!他的目光如同兩柄燒紅的烙鐵,死死盯著梓州與西州之間那片被標注為涪水的藍色區域,眼中翻騰著暴戾與算計的火焰。
“戰力強橫,槍法詭譎,深通韜略,料敵機先…這武陽,哪裡是什麼喪家之犬?分明是劉蜀這潭死水裡,養出的一條惡蛟!”樊天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看來這古涪郡…這塊硬骨頭,比本帥想象的…還要難啃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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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帳內死寂一片,落針可聞。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隻聽到樊天粗重的、如同拉風箱般的喘息聲,以及他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的咯咯聲響。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中,一個略顯陰柔的聲音,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大帥息雷霆之怒。”說話的是侍立在帥案旁陰影裡的一名中年文士。他身形瘦削,麵容清臒,留著三縷長須,眼神銳利如鷹,正是樊天頗為倚重的謀士,人稱“毒狐”的賈亮。他上前一步,對著樊天深深一揖,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武陽此子,確乃心腹大患,智勇兼備。然,蛟龍雖惡,亦有逆鱗可觸,死穴可尋。強攻梓州、西州,徒耗兵力,非上策也。”
樊天布滿血絲的雙眼猛地轉向賈亮,那目光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哦?賈先生有何高見?莫非讓本將軍就此退兵不成?”
“非也!”賈亮連忙躬身,語速加快,“大將軍請看,”他走到地圖前,手指精準地點在梓州與西州之間,涪水上遊的位置,“此地,名曰‘落雁澤’。乃涪水上遊一處天然形成的巨大窪地,三麵環山,一麵臨水,地勢低窪,形如鍋底。此時正值春夏之交,上遊雪山融水豐沛,涪水水位暴漲。若…我軍能秘密遣一精兵,溯流而上,掘開‘落雁澤’北麵這處最為薄弱的山梁堤岸…”
賈亮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一道致命的弧線,眼中閃爍著毒蛇般陰冷的光芒:
“屆時,積蓄的洪水將如同天河倒灌,傾瀉而下!其首要衝擊之地,便是這落雁澤下遊、涪水兩岸最肥沃的千裡沃野——‘涪水平原’!此地,不僅是梓州、西州最重要的糧倉所在,更是兩地之間軍資轉運、兵力調動的必經之地!洪水過處,良田儘成澤國,道路化為泥沼!武陽的糧道,立斷!其賴以生存的根基,立毀!”
樊天眼中的暴怒瞬間被一種冰冷的、帶著毀滅欲望的亮光所取代!他死死盯著賈亮手指劃過的那條線,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賈亮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繼續鑽入樊天的耳中:
“此乃其一。其二,洪水泛濫,流民必起!家園被毀,饑饉遍地,數十萬災民將如同無頭蒼蠅,湧向何處?唯有梓州、西州兩座尚有存糧的城池!屆時,武陽是開倉放糧,收容災民?還是閉門不納,坐視哀鴻遍野?若放糧,則其軍糧儲備必被數十萬張饑餓之口迅速掏空,軍心必亂!若不放糧,則民心儘失,怨聲載道!其所謂‘靖亂安民’之旗號,不攻自破!其軍心士氣,必遭重創!此乃攻心之毒,甚於刀兵!”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極其陰險的笑意:“其三,大帥可趁洪水肆虐、武陽焦頭爛額之際,一麵佯攻梓州,牽製其主力;一麵密令呼延灼將軍,不必再強攻西州,轉而封鎖其所有出路,並大肆散布謠言——言洪水乃天罰劉蜀無道,武陽逆天而行,故降此災!更可收買或脅迫部分災民中桀驁之徒,混入梓州、西州,煽動內亂,製造恐慌!如此,外有洪水斷糧斷路,內有流民消耗、謠言惑眾、細作煽風點火…武陽縱有通天之能,亦將深陷死地!內外交困,軍心離散,破城擒賊,隻在反掌之間!待其勢窮力竭,大帥再以雷霆之勢,水陸並進,古涪郡…唾手可得!”
一番毒計,條分縷析,陰狠絕倫,將天災與人禍、武力與攻心、明攻與暗算完美結合!帳內諸將聽得脊背發涼,看向賈亮的目光充滿了忌憚。此計若成,武陽和整個古涪郡的軍民,將陷入萬劫不複的人間地獄!
樊天沉默了。他緩緩走回帥案之後,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他拿起那柄暗紅色的長刀,指腹輕輕摩挲著刀身上那些細密的崩裂缺口,仿佛在感受著無數亡魂的哀嚎。他臉上的暴怒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如同深淵般的冰冷。良久,他那低沉的聲音才在死寂的帥帳中響起,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和不容置疑的決斷:“水淹涪水平原…流民亂其心…謠言毀其名…細作耗其力…好!好一條絕戶毒計!賈亮,你不負‘毒狐’之名!”
他猛地抬頭,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
“此計甚妙!當行!”
“傳令!”
“著,大統領孫千,點選麾下熟悉水性、善於攀援之精銳死士五百!攜帶開山鑿石之利器,多備火油!”
“命其即刻出發,輕裝簡從,沿涪水隱秘潛行,務必於五日之內,抵達落雁澤北山梁!尋薄弱處,晝夜不息,掘堤毀壩!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在十日之內,讓那涪水…改道!”
“再令,呼延灼!暫停一切對西州的強攻!深溝高壘,嚴密封鎖!待洪水消息傳來,即刻按賈先生之計,散布謠言,製造混亂!同時,給本將軍盯死了西州,絕不許一兵一卒、一粒糧食流出!”
“其餘各部,加固營壘,厲兵秣馬!待洪水泛濫,流民四起之時…便是本將軍,踏平梓州,生擒武陽之日!”
一連串的命令,冰冷、迅速、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從樊天口中吐出。帥帳內,燭火瘋狂搖曳,映照著每一張或興奮、或冷酷、或隱含不忍的臉龐。一場比刀兵更殘酷、更陰毒的絞殺,隨著這冰冷的命令,悄然拉開了帷幕。無形的洪水,裹挾著絕望與死亡,正向著渾然不覺的古涪郡,洶湧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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