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幽幽的光,像一小團冰冷的鬼火,在濃稠的夜色裡,頑固地跳躍著那個名字:葉水洪!
“嗡……嗡……嗡……”
震動持續不斷,執著得近乎殘酷。武修文的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僵直著,細微卻無法抑製地顫抖。那震動似乎順著指尖的神經一路竄上來,狠狠絞住了他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變得艱澀而沉重,帶著鐵鏽般的鈍痛。
上一秒,海風還裹挾著黃詩嫻發絲上清甜的皂角香,縈繞在他鼻尖。他幾乎能感受到她溫熱的氣息拂過自己緊繃的下頜線,能看清她眼底那片被淚水洗過、脆弱又帶著一絲隱秘期盼的微光。他差一點就要不顧一切地伸出手,拂去她臉頰上的濕痕,差一點就要讓那滾燙到灼燒喉嚨的話語衝口而出!
可此刻,所有被海風催生、被月光點燃的勇氣和衝動,都被這冰冷的震動碾得粉碎!他像一尊驟然被抽走了所有生機的石像,連呼吸都凝滯了。
黃詩嫻顯然也看清了屏幕上那個名字。她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被巨大的恐懼覆蓋。身體猛地繃緊,像一隻被獵槍瞄準的幼鹿,惶然無助地看向武修文,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嘶……”
武修文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破碎的、幾乎聽不見的嘶啞氣音。指尖最終重重地、帶著某種認命般的力道,按下了紅色的拒接鍵!
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世界卻並未因此恢複安靜!海浪的咆哮,風的嗚咽,此刻聽在耳中,隻剩下一種空洞而遙遠的背景噪音,嗡嗡作響……沉重的死寂,壓得人喘不過氣。
“……對不起!”
武修文的聲音乾澀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的。他甚至不敢去看黃詩嫻的眼睛,那裡麵剛剛燃起的微光,是被他親手掐滅的。
黃詩嫻猛地低下頭,肩膀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手指用力地絞緊了自己的衣擺。海風拂過,吹起她散落的鬢發,遮住了她瞬間蒼白失色的臉頰。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回去吧!”黃詩嫻的聲音很輕,帶著極力壓抑的哽咽和疲憊,“風……風太大了。”
她甚至沒有等武修文的回應,猛地轉過身,幾乎是踉蹌著,沿著來時的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單薄的背影被慘淡的月光拉得很長,在寂寥的沙灘上,投下一道倉皇而孤獨的影子。
武修文僵硬地站在原地,望著那決絕的背影迅速融入更深的黑暗。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他幾乎彎下腰去!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軟肉裡,試圖用這尖銳的刺痛來抵抗胸腔裡那片巨大的、空茫的失落和恐慌。
葉水洪……為什麼是現在?
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那片被情潮浸染過的柔軟徹底消失,隻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沉重的疲憊和冰冷。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一步一步,沉默地跟在黃詩嫻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卻再也無法逾越的距離……
……
海田小學六年級一班的教室裡,燈火通明。日光燈管發出的“嗡嗡”電流聲,在這過分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空氣中彌漫著粉筆灰、舊書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氣息。
武修文站在講台旁,背對著空蕩蕩的座位。他麵前的講台上,攤開著一本厚厚的教案,旁邊是連夜整理打印出來的家長會發言提綱、每一份都標注著學生名字的詳細成績分析圖表、以及一摞挑選出來準備展示的優秀作業本。墨跡猶新,紙頁的邊緣因為反複翻閱而微微卷起。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將昨夜海邊那冰冷刺骨的一幕從腦海中驅散。可指尖殘留的、拒絕電話時那一下重按的觸感,和黃詩嫻最後那個倉惶孤獨的背影,卻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盤踞著。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強迫自己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那份發言稿上。
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反複練習那些早已爛熟於心的句子,每一個字的發音、停頓、輕重,都在心裡過了無數遍。他用的是普通話,是他在海田小學立足、也是昨夜在海灘邊試圖對黃詩嫻傾訴時選擇的語言。隻是此刻,這語言變得無比沉重。
“……期中檢測……整體進步……分層教學效果顯著……”
他低低地念著關鍵詞,聲音乾澀緊繃,手心裡全是汗,幾乎要把那幾張薄薄的紙浸透。
“咚!咚!咚!”幾聲清脆的敲擊聲打破了沉寂。
武修文驚得肩膀一顫,猛地抬頭。
教室門口,黃詩嫻站在那裡。她顯然也精心準備過,換上了一套剪裁合身的米白色職業套裙,襯得她身姿挺拔,臉上也重新上了淡妝,巧妙地遮掩了眼睛下方淡淡的青影。隻是那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明亮靈動,像蒙著一層看不透的薄霧,平靜得有些疏離。
“武老師,”她的聲音很穩,公事公辦的口吻,聽不出昨夜沙灘上的半分波瀾,“李校和梁主任在辦公室等你,關於家長會的流程,最後再碰個頭。”
“哦……好,好的,黃老師!”
武修文連忙應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手忙腳亂地把桌上的資料收攏疊好,眼神飛快地掠過黃詩嫻平靜無波的臉,想捕捉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殘留,卻一無所獲。那層職業化的麵具,戴得嚴絲合縫。
在他抱著資料,有些僵硬地要從她身邊經過時……
“等等!”
黃詩嫻忽然出聲,武修文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