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眩暈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住了蘇明玥的意識,又在瞬間鬆開。
她踉蹌一步,扶住冰涼的辦公桌沿,掌心那支鋼筆的寒意仿佛成了支撐她站穩的唯一支點。
周臨那句關於“信息超載”的警告猶在耳邊,她卻從中嗅到了一絲異樣的可能性。
與其被動地被這些記憶碎片衝擊,不如主動出擊,弄清楚自己的大腦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小時後,雲港第一醫院功能神經影像中心。
冰冷的機械運作聲中,蘇明玥躺在功能性核磁共振掃描儀的狹長空間內,閉著雙眼。
周臨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來,引導她回憶父親、回憶那場大火、回憶所有能引起情緒波動的瞬間。
她遵從指示,任由那些混亂的畫麵在腦海中翻湧,而掃描儀正以前所未有的精度,捕捉著她大腦顳葉皮層的每一次微弱電光。
“結果出來了。”周臨將幾張大腦活動熱圖推到蘇明玥麵前,表情凝重,“你的顳葉活躍區,存在一種非典型的共振模式。通俗點說,你經曆長期高強度的信息處理,加上那場火災帶來的巨大情感創傷,導致你的大腦為了自我保護,將一部分最重要的記憶編碼成了‘可觸發式情景’。”
他頓了頓,找到了一個更精準的比喻:“這很像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逆向表現。ptsd患者會極力逃避創傷回憶,而你,則是在特定觸媒的刺激下,被迫以第一視角‘重演’那些被封存的記憶。”
蘇明玥的指尖劃過熱圖上那片異常明亮的橙紅色區域,那裡,正是她所有痛苦與力量的源頭。
她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如果這是無法治愈的,那就讓它變成我的武器。周醫生,告訴我,如何學會控製它。”
周臨看著她眼中燃起的火焰,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控製的前提,是找到並熟悉每一個‘觸媒’。”
第一個觸媒,無疑是父親留下的那塊舊懷表。
蘇明玥沒有去市中心那些金碧輝煌的奢侈品維修店,而是驅車來到城西一條幾乎被遺忘的老街。
街角一家毫不起眼的鐘表鋪,掛著一塊褪色的木招牌,上麵隻有兩個字:傳承。
推開門,一股舊機油和金屬混合的氣味撲麵而來。
一個埋首在工作台前的年輕人抬起頭,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眼神卻異常沉靜。
他就是老陳的徒弟,阿彬。
“我想修複它,”蘇明玥將用絲絨布包裹的懷表放到台麵上,“機芯似乎卡住了,但請務必保留所有原始零件。”
阿彬戴上專用的放大目鏡,小心翼翼地打開懷表後蓋,複雜的齒輪與彈簧結構暴露在他眼前。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鑷子輕輕撥動著一根幾乎看不見的遊絲,眉頭微微皺起。
“我會儘力。”他隻說了這四個字,便全身心投入到那方寸之間的微觀世界裡。
蘇明玥沒有催促
三天後的傍晚,阿彬的電話打了過來,聲音裡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驚異:“蘇小姐,你最好親自過來一趟。機芯裡……夾著一張東西,很小,像是微型膠卷,應該是二十年前的人為塞進去的。”
當那張比指甲蓋還小的膠卷在無菌工作室裡被放大衝洗後,呈現出的並非圖像,而是一段模糊不清的錄音波形圖。
蘇明玥立刻讓公司的技術團隊進行最大程度的音頻還原。
幾個小時後,結果出來了。
由於膠卷保存不當且年代久遠,音頻損毀極其嚴重,隻能從噪音中提取出幾個斷斷續續的關鍵詞。
“……表外負債……超預警閾值……”
“……境外擔保鏈……斷裂……”
“……若不披露……區域……信用崩塌……”
每一個詞都像一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蘇明玥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靶心。
她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幾個冰冷的字眼,腦海中猛然閃過夢境裡那場激烈的爭執——昏暗的會議桌上,父親疲憊而憤怒的聲音,以及……對了,確實有人提到了“境外擔保”!
她幾乎是衝回辦公室,從保險櫃裡取出那支鋼筆,同時將修複好的懷表緊緊握在手中。
冰冷的金屬外殼與鋼筆的觸感交織在一起,雙重觸媒瞬間激活了她大腦深處的風暴。
刹那間,天旋地轉,眼前的辦公室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間熟悉的、燈光微閃的會議室。
這一次,影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穩定。
她“看”到一名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壓低聲音,對著父親說:“蘇董,這件事隻要沒人聽見,就不算存在。”
而坐在主位,那個本該是厲仲衡位置上的人,此刻卻是他的首席助理。
他沒有參與爭論,而是在眾人視線的死角,悄無聲息地將一份厚厚的文件,與另一份薄一些的文件調換了順序,然後若無其事地將它們重新碼放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