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相接的刹那,梁崢聽見骨頭碎裂的脆響。他的馬槊刺穿第一個匈奴兵的胸膛時,對方的血濺在他臉上,滾燙得像要把凍瘡都燙化。墨影長嘶著人立,前蹄踏碎了另一個騎士的頭顱。
“左翼!”魏虎的怒吼撕破戰團。梁崢轉頭時,正看見十幾個匈奴騎兵繞到側麵,為首那人的彎刀上鑲著綠鬆石——和去年在破窯外見到的一模一樣。
“墨影,衝!”
梁崢猛地轉向,馬槊橫掃出去。三個匈奴兵應聲落馬,他借著衝力俯身,左手抓住一個騎士的腳腕,硬生生將人從馬上拽下來。那人的彎刀劃過他的護肩,火星濺在雪地上。
當梁崢的馬槊刺穿那鑲玉彎刀的主人時,他突然認出對方靴筒上繡的狼頭——王二麻子說過,那是匈奴左賢王的標記。
廝殺持續到黃昏,雪地裡的血凍成了暗紅色。梁崢靠在墨影身上喘氣,甲胄上的冰碴隨著呼吸簌簌掉落。魏虎拄著槍走過來,戰袍下擺已經被血浸透。
“小子,看見沒?”老將指著關外堆積的屍山,“這就是你爹當年守的地方。”
梁崢望著夕陽下泛著冷光的雁門關,突然覺得懷裡的鐵牌燙得驚人。墨影用頭蹭著他的胳膊,馬鼻裡噴出的熱氣在他手背上凝成水珠。
清點戰果時,梁崢繳獲的左賢王令牌被送到中軍帳。魏虎當著所有將官的麵,把自己的虎頭令牌扔給他:“從今天起,你就是鐵騎營的什長。”
當晚,梁崢把兩塊令牌並排放在帳內。月光透過帳篷縫隙照進來,鐵牌上的鏽跡在陰影裡像遊動的蛇。他想起母親站在破窯前的樣子,突然很想知道,此刻家鄉的雪是不是也下得這麼大。
春風剛吹綠雁門關的草坡,朝廷的信使就到了。
梁崢站在魏虎身後,看著那黃門太監尖著嗓子宣讀聖旨。絹帛上的字他認不全,但“回京領賞”四個字聽得真切。
“將軍,這怕是鴻門宴。”梁崢低聲說。最近總有些風言風語,說魏虎在北境擁兵自重,連糧草都敢克扣。
魏虎撚著胡須笑:“老夫戎馬四十年,還怕了幾個文官?”他轉身拍梁崢的肩膀,“你帶著鐵騎營繼續守關,我去去就回。”
梁崢望著信使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心裡像塞了團亂麻。墨影突然焦躁地刨著蹄子,它很少這樣不安。
半個月後,消息傳回來——魏虎剛進城門就被拿下,罪名是私通匈奴。
梁崢把自己關在帳裡,對著那兩塊令牌坐了三天。老兵們在帳外議論紛紛,有人說要闖京城救人,有人說該趕緊投降朝廷。
第四天清晨,梁崢走出帳篷時,眼睛裡布滿血絲。“備馬,”他翻身上墨影,“跟我去趟斥候營。”
斥候營的趙瞎子是魏虎的舊部,瞎了隻眼卻能在夜裡視物。聽完梁崢的來意,老頭摸出個油布包:“將軍早料到有這一天,讓我把這個給你。”
包裡是幅地圖,標注著條隱秘的山道,終點是京城外的廢棄糧倉。旁邊壓著張字條,魏虎遒勁的筆跡寫著:“若我不歸,速帶弟兄們南下,找鎮南王。”
當天夜裡,梁崢集合鐵騎營。三百弟兄站在校場上,甲胄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願意跟我走的,”梁崢舉起虎頭令牌,“現在就拔營。想留下的,我絕不強求。”
回應他的是整齊的拔刀聲。隊正老周啐了口唾沫:“將軍待咱們不薄,他兒子就是咱們的頭!”墨影突然長嘶,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傳出很遠。
他們沿著魏虎標注的山道南下,避開了三波朝廷派來的“接管”隊伍。梁崢白天睡覺,夜裡行軍,胡子長得能遮住半張臉。路過一處山泉時,他看見水裡自己的倒影,差點認不出那個眼窩深陷的人。
離京城還有百裡時,趙瞎子派來的人追上他們。“魏將軍……昨天在天牢裡沒了。”那人帶來的酒葫蘆摔在地上,酒香混著泥土味漫開來。
梁崢猛地攥緊韁繩,指節發白。墨影不安地刨著蹄子,它能感覺到主人身體裡翻湧的怒火。
“將軍臨刑前說,”那人抹了把臉,“讓梁什長彆忘了雁門關的雪。”
梁崢突然翻身下馬,對著京城方向跪下。三百弟兄跟著齊刷刷跪倒,山風卷著他們的吼聲撞在崖壁上:“誓為將軍報仇!”
當晚,梁崢獨自去了廢棄糧倉。月光下,他看見糧倉門口站著個穿青衫的人,手裡搖著把折扇。
“梁壯士彆來無恙?”那人轉過身,臉上的刀疤從眉骨延伸到下巴,“在下是鎮南王麾下參軍,奉王命來接諸位。”
梁崢按住腰間的刀:“我怎麼信你?”
青衫人從懷裡掏出個玉佩,玉龍紋在月光下流轉。“這是魏將軍的信物,”他笑得時候,刀疤像條活過來的蜈蚣,“王上說,真正的戰場不在北境。”
鎮南王的大營紮在瘴氣彌漫的密林邊緣。
梁崢勒住墨影時,正看見十幾個士兵抬著擔架往醫療帳跑。擔架上的人渾身腫脹,皮膚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這是瘴氣弄的?”梁崢問身邊的青衫參軍,他後來知道這人叫沈青。
沈青搖頭:“是毒箭。南蠻的箭簇都喂了見血封喉。”他指著密林深處,“那些寨子藏在霧裡,咱們的人進去十個,能出來三個就算好的。”
鎮南王趙衡是個體格魁梧的中年人,看見梁崢時正在打磨戰斧。“魏老將軍常跟我提起你,”他把戰斧扔過來,“試試手。”
梁崢接住斧柄時,差點被重量壓垮。他掂量著揮舞兩下,斧刃劈開空氣發出呼嘯。趙衡拍著他的肩膀大笑:“好力氣!從今天起,你就帶銳士營。”
銳士營是王帳親衛,配備著最好的甲胄和兵器。但梁崢寧願回鐵騎營,這裡的士兵雖然精銳,卻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一個從北境來的“降將”。
頭次進密林偵查,隊正林武故意把他往瘴氣最重的地方帶。“梁將軍,這邊有動靜。”林武的聲音在濃霧裡飄得很遠。
梁崢剛撥開擋路的毒藤,腳下突然一軟。他及時抓住樹乾,才沒掉進陷阱。陷阱裡插著的竹簽閃著幽光,顯然淬了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