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隊正眼神不好啊。”梁崢蕩著藤蔓回到地麵時,林武的臉白得像紙。他沒再多說,隻是在回程時走在最前麵,用戰斧劈開擋路的荊棘。
夜裡紮營時,梁崢看見林武偷偷往他的水囊裡塞東西。他不動聲色地把水倒掉,第二天故意當著全營的麵喝光水囊——裡麵是他提前換的清水。
沈青找到他時,正看見梁崢在給墨影刷毛。“王上說,你做得對。”參軍遞過來個竹筒,“這是解瘴氣的藥,南疆不比北境。”
梁崢接過竹筒:“我隻是不想讓弟兄們白死。”他望著密林深處,霧氣像流動的白紗,“南蠻為什麼不出來決戰?”
“他們的祖祖輩輩都住在山裡,”沈青歎了口氣,“咱們踏平一個寨子,他們就躲進更深的林子。等咱們撤了,又出來重建。”
這話讓梁崢想起雁門關外的匈奴,那些人也像野草般,燒了又長。他突然明白魏虎為什麼總說,真正的敵人不在戰場上。
半個月後,梁崢打了場奇仗。他沒按常規路線進攻,而是帶著銳士營沿著懸崖攀爬,摸到了南蠻最大的村寨背後。
當他的戰斧劈開寨門時,正撞見南蠻首領舉著骨刀咆哮。梁崢沒殺他,隻是用斧背砸暈了對方。寨子裡的老弱婦孺縮在角落,眼神和當年破窯裡的母親一模一樣。
回營的路上,林武突然勒住馬:“將軍,為什麼不燒了寨子?”
梁崢望著夕陽下的密林:“燒了他們住哪?”他想起魏虎說過,守疆土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讓人能好好活著。
那天晚上,林武把自己的佩刀送給梁崢。“這是我爹傳下來的,”壯漢撓著頭,“以前是我不對。”
梁崢把刀還給他:“好好帶著,以後殺真正的敵人用。”墨影在旁邊打了個響鼻,好像在表示讚同。
中秋的月亮剛爬上樹梢,京城的密信就到了。
趙衡看完信,把信紙捏成了團。“陛下要咱們班師回朝。”他的聲音裡帶著寒意,篝火映得他臉上的刀疤忽明忽暗。
梁崢心裡咯噔一下:“現在回?南蠻還沒……”
“不是召咱們所有人,”
沈青撿起地上的信紙碎片,“隻要你。”他的手指劃過“押解”兩個字,聲音壓得很低,“魏將軍的案子要重審,需要你作證。”
梁崢猛地站起來,戰斧在石地上劃出火星:“他們想把我也扣下?”
趙衡按住他的肩膀:“陛下的聖旨,不能抗。”老王爺從懷裡掏出個虎符,“這是調動南方諸軍的信物,你帶著。若京城有變,就……”
“王爺!”沈青驚呼。
趙衡擺擺手:“我相信魏老將軍看人的眼光。”他盯著梁崢的眼睛,“記住,你爹和魏將軍守的是北境,你現在要守的,是整個大齊。”
進京的隊伍隻有十個人。梁崢換上了便裝,墨影也被套上普通的馬具。路過當年埋葬父親的亂葬崗時,他勒住馬。
荒草已經沒過膝蓋,去年立的木牌早就沒了蹤影。梁崢彎腰拔了把野草,突然想起母親說過,人死了就變成草,等著被風帶到想去的地方。
“將軍,該走了。”林武在身後催促,他非要跟著來,說是銳士營的規矩。
進城門時,梁崢看見城牆上貼著新告示,上麵畫著他的畫像,旁邊寫著“北境降將梁崢”。守城的士兵檢查時,盯著他左額的疤痕看了半天。
驛站裡早有人等著,是個穿錦袍的年輕人,手指上戴著三個玉扳指。“梁將軍一路辛苦,”他笑得像隻狐狸,“在下是吏部侍郎李嵩,奉命招待您。”
梁崢沒接他遞來的茶:“什麼時候問話?”
“不急不急,”李嵩捏著茶杯蓋,“陛下說了,您剛回來,先歇息幾日。哦對了,令堂已經被接到京城了,住在……”
梁崢猛地攥緊拳頭:“你們把她怎麼樣了?”
“梁將軍彆激動,”李嵩放下茶杯,“令堂身子骨康健得很,就是老念叨您。隻要您在證詞上簽個字,馬上就能見著她。”
當晚,梁崢被安排在驛館最好的院子。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他摸著懷裡的虎符,突然覺得這京城比南疆的瘴氣還讓人窒息。
三更天的時候,窗紙突然被捅破個洞。梁崢抄起枕邊的匕首,看見窗外閃過個黑影。他追出去時,隻撿到張字條,上麵是沈青的筆跡:“魏案是李嵩構陷,令堂在城西破廟。”
梁崢翻身上馬,墨影似乎知道事情緊急,沒等揚鞭就衝了出去。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馬蹄聲敲打著青石板,像在敲打著人心。
破廟門口掛著兩盞白燈籠,梁崢剛下馬,就聽見裡麵傳來母親的咳嗽聲。他拔刀踹開門,正看見李嵩拿著個藥碗,往母親嘴裡灌東西。
“放開她!”梁崢的刀架在李嵩脖子上時,才發現母親已經昏迷不醒。
“梁將軍,你敢殺朝廷命官?”李嵩反而笑了,“隻要你認了魏虎通敵,令堂就能得到最好的醫治。”
梁崢的刀在顫抖,他看見母親眼角的皺紋裡還沾著窯裡的塵土。“我爹是怎麼死的?”他突然問。
李嵩愣了下:“不就是掉進冰窟……”
“他是被你們害死的!”梁崢的刀猛地壓下去,血珠順著李嵩的脖頸往下淌,“因為他知道你們克扣軍糧,知道魏將軍是被冤枉的!”
當年父親醉酒後,曾哭喊著說要去揭發,結果第二天就死了。梁崢一直以為是意外,直到看見李嵩,才突然想明白——那根本不是意外。
“殺了我,你和你娘,還有鎮南王,一個都活不了!”李嵩的聲音變了調。
梁崢的刀停在半空。月光照在母親蒼老的臉上,他想起那個在破窯裡,把唯一的餅塞給他的夜晚。
雞鳴三遍時,梁崢押著李嵩走進大理寺。
少卿張謙是個乾瘦的老頭,看見被捆成粽子的李嵩,手抖得差點掉了驚堂木。“梁、梁將軍,這是何意?”
“我要重審魏將軍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