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朱允炆每回往大本堂去聽課，朱植總在一旁等著。
隻要朱允炆開口應答先生的話，朱植便會冷嘲熱諷幾句；若是朱允炆低頭看書，朱植又會故意撞他一下，或是拿話頭撩撥，句句都帶著刺，專挑他不愛聽的說。
朱允炆忍著氣，卻也躲不過，每回去大本堂，都像遭了場罪一般。
大本堂的課一散，朱植便幾步搶到朱允炆跟前，故意與他並肩往外走，嘴角撇著，帶些嘲弄道：“允炆啊允炆，你也算是個帶把的，怎的遇事就隻會往你娘跟前鑽？受了點氣便哭哭啼啼找娘親告狀，半分男子氣概也無，真是白長了這副身量！”
朱允炆攥緊了拳，腮幫子鼓著，卻沒作聲，隻加快了腳步想甩開他。
朱植哪裡肯放，緊走兩步跟上，又道：“怎麼？被我說中了，連話都不敢應了？也是，除了躲在婦人身後，你還會些什麼？”
朱允炆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直視著朱植，眼裡滿是不解和委屈：“十七叔，我那日在朝會上替人求情，不過是見他們並非存心犯錯，一時心軟罷了。我何曾想過要與你作對？你這般步步緊逼，倒像是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一般。”
朱植冷笑一聲，往前逼近半步，語氣帶著火氣：“心軟？允炆你可看清楚了！那些人明裡暗裡針對我多久了？你替他們說話，不就是打我的臉，幫著外人踩我嗎？真當我看不出來？”
“我沒有！”朱允炆急得提高了聲音，攥著的拳頭微微顫抖，“他們雖有錯，卻罪不至死，我隻是……隻是不想見著有人平白受冤。十七叔你怎能這般想我？”
朱植彆過臉，哼了一聲：“不想見人受冤？我看你是眼裡沒我這個十七叔！往後這些事少摻和，省得自討沒趣！”
說罷甩袖就走，留下朱允炆一個人站在原地，眼圈泛紅。
朱植才走出不遠，就見朱雄英立在廊下，眉頭擰著，眼神裡帶著火氣。待他走近，朱雄英便沉聲道：“十七叔，你怎麼又欺負允炆了？方才那番話，我在旁邊都聽見了。”
朱植臉上的冷硬頓時散了，換上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搓著手道：“雄英呐，這不是……沒忍住嘛。那小子年紀輕輕，偏要摻和那些渾事，我這做叔叔的，不敲打敲打怎麼行？”
朱雄英卻不吃他這套，板著臉道：“敲打也該有個分寸。允炆性子純善，哪經得住你這般搶白？再者說，他也是為了公義，又沒做錯什麼。”
朱植撓了撓頭，嘿嘿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注意便是。你這孩子，倒比你爹還護著他。”
朱雄英瞥了他一眼，轉身往朱允炆那邊去了，隻丟下一句：“下次再這樣，我便去告訴爺爺。”
朱植望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嘟囔道：“這小兔崽子，還學會拿老爺子壓我了……”
朱植幾步攆上朱雄英，壓低了聲音，語氣裡帶著幾分攛掇：“雄英呐，不是十七叔多嘴，朱允炆那小子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一個庶子，偏天天在跟前晃悠，搞些拉攏人心的小動作，他忘了？這皇太孫的位置，明明白白是你的！”
朱雄英腳步一頓，轉過身來，臉色沉了沉：“十七叔，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允炆是我兄長，皇爺爺和父王自有考量與安排，輪不到咱們背後說三道四。”
朱植急了，搓著手道：“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嘛！你瞧他那模樣，處處想占先，再這麼下去……”
“夠了。”朱雄英打斷他，語氣嚴肅，“皇家之事，規矩森嚴，豈容咱們私下議論？十七叔若再這般，休怪我不認你這叔叔。”說罷，轉身便走，再沒回頭。
朱植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望著他挺直的背影，跺了跺腳，卻也不敢再追，隻在原地嘟囔：“這孩子，真是油鹽不進……”
朱植回了自己的王宮，坐在書案前，對著一盞孤燈出神。
案上的茶涼透了，他也沒心思喝，隻覺得心裡堵得慌。
他是打心眼兒裡站朱雄英這邊的，畢竟是嫡長孫，根正苗紅。
可方才跟朱雄英那番話，倒像是自己多嘴了，惹得對方不快。
更叫他犯愁的是往後——要去遼東就藩的事已定，到了那邊，少不得要跟朱雄英的舅舅常孤雛打交道。
那常孤雛性子烈，又是武將出身，聽說在遼東說一不二，到時候能不能處得來？會不會因為些瑣事起衝突？
他歎了口氣，起身在屋裡踱來踱去。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得地麵一片清冷，倒像是他此刻的心情，沒個著落處。
幾日後，朱植特意趕在東宮課業開始前到了，見朱雄英正坐在案前溫書，他搓了搓手，走上前躬身作揖，聲音帶著幾分局促：“雄英，前些日子是我失言了，那些渾話你彆往心裡去。”
朱雄英抬眸看他，放下手中的書卷：“十七叔這是做什麼。”
“是我糊塗，”朱植低著頭，語氣誠懇，“不該在背後嚼舌根，更不該挑撥你和旁人的關係。往後我絕不再胡說八道，你放心。”
朱雄英沉默片刻，緩緩道：“十七叔能想明白就好。都是自家人，往後和睦些才是正理。”
朱植連忙點頭：“是是是，你說得對。往後我一定謹言慎行。”
見朱雄英神色緩和，他才鬆了口氣，心裡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朱雄英對著朱植道：“十七叔，非是侄兒多言。有些時候，你須學得沉住氣，先看分明，心裡有了計較，再去做那可做、該做之事。”
朱植臉上堆著笑，嘿嘿兩聲，對著朱雄英道：“雄英呐，十七叔這便明白了。往後就聽你的話，多看看，多想想，再定奪該做些什麼。”
朱雄英望著朱植，開口說道：“行了，十七叔，這事就不必再提了。你還是把心思多放在遼東先生的授課上吧。等將來你去遼東就藩，要做的事多著呢，我那舅舅，可不會讓你在那兒輕輕鬆鬆當個閒王的。”
朱植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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