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之上的“佛光”幽熒未散,鄕闡府內的人心卻早已被另一股無形的寒流凍徹。
古魯大師的梵音宏亮莊嚴,日夜頌揚著“金翅鳥護持轉輪聖王”的無上威能,明眼人皆能嗅出那語鋒所向直指當今大理國主段正嚴和譽)。
這看似虔誠的佛諭,與街巷間隱秘流傳的“段氏失德”之言,以及那日益窘迫、令升鬥小民幾近窒息的困頓生計交織在一起,於無聲處醞釀著雷霆。
白玉娘便是這寒流中最鋒利的一抹霜刃。
借助與段氏王族旁支、糧商段永千絲萬縷的生意往來,她早已在王府深宅和市井坊間織就了一張無形之網。
時機,便在這暗流洶湧的高潮處降臨。
一封據傳由高氏相國府中流出的密信影本,幾經輾轉,最終以一種近乎“天意垂憐”的巧合方式,落入了段和譽親信侍讀、素以忠直謹慎聞名的段清平手中。
那信箋,用的是大理上等“雲霞紙”,墨痕飽蘸沉鬱,透著一股久處權樞的倨傲。內容更是字字誅心:
“……正嚴庸懦,耽於佛事,荒怠國政。
府庫虛耗,倉稟幾空,民怨沸騰如鼎沸。
我高氏累世肱骨,忍見祖宗基業傾頹於婦人之仁?
況金翅鳥啟明王於前,熒惑守心示警於天!當此天時地利人和之際,廢昏立明,正其時也!
擇日吾當親赴鄯闡,清君側,定乾坤,自立為大理新主……”落款處,赫然是高氏相國獨特的私人印鑒,雖為拓摹,那細微的線條起伏與暗記,非親近至交絕難仿造。
段清平閱之,手如篩糠,麵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
他深知高氏權傾朝野,在洱海以西升龍城今越南河內附近)的經營根深蒂固,控扼通往安南、占城的咽喉要道,富甲一方,更轄製著白蠻大部。
此信若真,段氏王祚危如累卵!他不敢有絲毫耽擱,懷揣這燙手山芋,踉蹌直撲段和譽的寢宮。
鄯闡府的王宮內,燈火明滅不定。段和譽握著那冰冷如刀的紙片,指尖傳來的寒意直透骨髓。
信中字句,與古魯大師宣講的“轉輪更替”、白玉娘有意無意透露的民間流言、乃至那夜夜閃爍宛如嘲弄的滇池“佛光”,竟嚴絲合縫地指向同一個結局!
他雖信佛,卻不愚鈍,深知自己這半生優柔,國柄旁落於高氏確是事實。
一股巨大的憤怒與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這位大理之主。
“陛下!高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當早做決斷啊!”段清平急道,聲音帶著哭腔。
段和譽緩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那常年被佛香氤氳的眸子裡,竟閃過一絲宋人商賈們在他身上從未見過的銳利。
他久居王位,又見識過宋朝起死回生般的強大潛力指陳太初助北宋穩住局勢)。
他知道,此刻的段氏,自身已是強弩之末,若硬撼高氏,必遭傾覆。唯一的生路……在北方!
“清平,”段和譽的聲音低沉而決絕,“傳孤密旨:即日起,開我王室封地糧倉,以市價七成秘密出售於鄯闡府漕幫柳德柱!
所得錢財,儘數兌換為銅鐵、藥材、布帛,另調撥王室庫中三成銅錫,由段永……經由柳德柱之途,火速運往黎州榷場!”他沒有選擇直接接觸宋朝官方,而是選擇了背後有宋朝勢力影子的“民間商幫”——柳德柱的漕幫!
這就是他看中的生路,是向宋朝勢力投靠的敲門磚,更是購買“安全”的代價。
陳太初遠在汴京,如隔岸觀火卻洞悉千裡。
他收到鄯闡府飛鴿密報——段和譽果然如預想般行動了——嘴角牽起一絲淡漠的笑意。大理這盤棋,棋子該動了。
滇西廣袤的群山深處,烏蠻各部勢力盤根錯節。他們不甘被高氏白蠻轄製,更鄙夷段氏王室的“文弱”。
一支來自南洋羅氏商幫的隱秘船隊,在羅五胡的親自帶領下,避開了所有官家航道,悄無聲息地將幾十支沉重的木箱運抵烏蠻最大部落首領蒙舍詔的寨子。
撬開箱蓋,內襯樟木,稻草包裹之下,赫然是五十支黝黑發亮、結構精密的南洋造燧發槍!另附數箱火藥和鉛彈。
蒙舍詔首領蒙奇羅看著這些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利器,粗糙的手指拂過槍管,感受著那足以撕裂白蠻藤甲的力量,眼中爆發出野獸般的狂喜。
南洋水豪羅五胡的聲音如同夜梟:“我家宋公說了,烏蠻立身之本,當在自強!此物乃梁山義士宋江所獻,專破高氏鐵騎!隻打高家封地,勿犯段氏王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