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四年的仲春,中原早已繁花似錦,蜀西古道卻仍被料峭春寒裹挾。
自汴梁出發時揚起的旌旗,裹挾著巴蜀煙雨、邛崍罡風,終於一路抵達成都府路西陲重鎮——黎州。
至此,再行數百裡,便是那條在宋初便被視為“天塹絕域”象征的大渡河。
趙明誠夫婦所乘的官車停在黎州驛館高樓窗前,憑欄遠眺。
西風卷著濕冷的山嵐,撲打著雕花窗欞。
遠處蒼茫群山如匍匐的巨獸脊背,隱在薄暮與雲霧深處。
李清照蛾眉微蹙,指尖在窗欞冰涼的木紋上輕劃,似有感懷,喃喃念道:“夜來大渡河邊過,青蓋金羈穩上船……此去渡口,當是何等蕭索……”她旋即取出一方素箋,提筆錄下眼前所見:“蒼嶺銜落日,野渡隔寒煙。旌節何所至?南天雪未殘。”
趙明誠望著夫人筆下的蒼涼意境,心頭也掠過一絲沉重。
自太祖玉斧劃河,言“此外非吾有也”,大宋的鐵騎已有百餘年未曾踏足這方傳說中“瘴癘橫生,蠻夷雜處”的土地。
那湍急刺骨的大渡河水,衝刷掉的不僅是泥沙,更是一代代君王對西南邊陲開疆拓土的雄心。
如今,他竟要持節渡河!
“徐徐圖之……”趙明誠耳邊仿佛又響起陳太初簽押房內那略帶嘲意卻又無比篤定的低語。
那位深不可測的年輕樞相,將這四字奉為圭臬,卻也以其驚天謀算,硬生生在這看似封死的大渡河上,撬開了一道裹挾著權謀與銅礦洪流的口子!陳太初,這位“後來者”的遺憾與盤算,趙明誠雖難儘知,卻已刻入此行骨髓。
使團休整數日,補充糧秣駝畜。
嶽飛則日日親率精悍斥候,披掛出城,踏勘入滇最後一段險路,磨礪部下,將那份沉穩剛毅的氣勢浸入每一名軍士的骨子裡。
燧發槍營火銃幽冷的寒光,在蜀西陰沉的天空下更顯刺目。
終於,啟程的日子到了。
車輪碾過冰冷濕滑的黎州古石橋,在崇山峻嶺間輾轉前行。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一側是峭壁參天,猿猱哀鳴;
一側是深澗激流,咆哮如雷。
馬隊行走其上,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是墜崖粉身之禍。
李清照乘車時緊攥錦墊,麵色微白,然眼神依舊專注,將沿途險峻奇絕之景悄然入詩。
趙明誠則每每於最艱險處命人停車,親攜祭品憑吊古棧道旁那些淹沒在荒草苔痕中、模糊了姓名的築路骸骨,默誦祝詞,祈佑一路平安。
一路行來,文官的悲憫與對生命的敬畏,在荒莽古道上留下無聲痕跡。
二十餘日的跋涉,當渾濁如湯、洶湧咆哮的金沙江大渡河下遊)橫亙眼前之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渡口名“金鎖關”,其勢卻非金鎖,反倒像是一頭扼守咽喉的猙獰惡獸。
然而渡口並非虛空,對岸密密麻麻的營盤旗幟分明標明,大理國境線早已遷移至此!
刀槍林立,寒光閃閃,一隊隊身著大理軍服、頭纏青帕的士兵警惕地盯著江麵,其軍容雖不及宋軍整肅,蠻荒凶悍之氣卻撲麵而來!
領頭一名將領,身披半身皮甲,眼神凶戾如鷹隼,正是高泰明麾下悍將,封堵段氏與宋境往來的釘子——金齒洞主木連!
“止步!”淒厲的號角劃破江風,對岸木連厲聲高喝,“何方兵馬!此乃大理國境!擅闖者殺無赦!”
趙明誠心中一凜,正要命通譯答話。
身旁一道青影如電般掠過!
嶽飛已然策馬奔至江岸最前方,那匹神駿烏騅揚蹄嘶鳴!
嶽飛並未搭話,隻猛地一舉手。
轟隆——!
緊隨他身後的燧發槍營第一哨,動作劃一如一人!
百杆黝黑冰冷的長銃瞬間斜舉上肩,黑洞洞的銃口齊齊指向對岸,宛如死神張開了無數吞噬生魂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