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光已照亮了大半汴梁城,瓊林苑的喧囂早已落幕,百官該在各自衙門當差了。
趙桓特意早早吩咐小黃門去樞密院,召陳太初進宮——今日是安排大理國王段和譽啟程返回鄯闡府的日子。
官家已下定了決心,雖覺段氏依附宋使而來有些糾纏,但終究是藩國主,送彆之儀要體麵,由陳太初出麵最是合適,既能彰天朝寬仁,又可暗含督促歸藩之意。
然而小黃門去得快,回得也快,額角帶著一絲汗意,低頭躬身回稟:“啟……啟稟官家,樞密院都知回話……陳……陳簽樞今日……晨起未入值……”小黃門的聲音有些發顫,偷眼覷著官家神色。
趙桓正對著禦案上一盆開得正好的魏紫牡丹賞玩,聞言動作一滯,眉峰幾不可查地擰了一下。
陳元晦,素來以勤勉近乎苛刻著稱於朝,風雨無阻,便是深冬雪夜,樞密院內也必有他伏案的身影。
這“未入值”三字,於旁人或許是尋常,於陳太初,幾近破天荒!
一絲淡淡的不悅如同墨滴入水,瞬間在趙桓清澈的眼底暈開。
他放下手中金剪,聲音聽不出喜怒:“哦?卻是為何?”指尖無意識地撚著牡丹花瓣。
小黃門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呐:“聽聞……聽聞昨夜陳相公在府中……與故舊小聚……喝……喝多了……至今仍醉臥未醒……”
他說得含蓄,卻已將事情點明——堂堂樞相,竟在家宴中酩酊大醉,以至於耽誤了今日的公務聖召!
趙桓沉默了片刻,禦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滯了。
他背對著殿門口瀉入的光線,麵龐籠在一片淡影裡,令人看不清神情。
許久,他才發出一聲極輕微、意味不明的哼笑。那笑聲短暫得如同錯覺,隨即消散。
他沒再說什麼,隻是隨意地擺了擺手。那絲不悅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漣漪瞬間撫平,隻剩下水麵不動聲色的平靜。
“既如此,”趙桓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溫和從容,仿佛剛才那瞬間的低氣壓從未存在過,“那便讓副相參知政事)代為送彆段王爺吧。吩咐下去,禮數務必周全。”
“遵旨!”小黃門如蒙大赦,倒退著快步離去。
趙桓重新拿起金剪,目光落在嬌豔的魏紫上,卻似乎穿過了花瓣,落向遠方。
他明白陳太初為何而醉——那是自海上歸來便生死相托、一同闖過九幽煉獄的老兄弟。
昨夜中秋,當此團圓之時,那份沉甸甸的情誼與跨越生死重逢的激蕩,縱是聖人也要痛飲吧?這份情,趙桓能理解,甚至心底深處有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羨慕。
他是天子,注定孤家寡人。
“醉臥未醒……”趙桓低聲自語,唇角竟不易察覺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帶著一絲無奈的寵溺與寬容,“由他罷。也……難得一回。”
這淺淺的笑意如曇花一現,迅速被威嚴取代。
他繼續修剪著牡丹,仿佛那花枝便是帝國紛繁複雜的國運疆土,等待著清醒的執刀人歸來,繼續他那驚世駭俗的“愚公移山”大業。
樞相府溫暖的臥榻之上,陳太初在劇烈的頭痛與翻江倒海的惡心感中掙紮醒來時,窗外已是日上三竿的炫目光線。
宿醉的痛苦讓他蹙緊了眉頭。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趙明玉坐在床邊矮凳上溫柔凝視的眼眸,以及她手中捧著的、正冒著嫋嫋熱氣的醒酒湯碗。
那目光裡,除了心疼與憂慮,似乎還蘊藏著一絲昨夜未曾有過的、複雜而堅定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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