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元年,四月,汴梁皇宮,福寧殿暖閣。
燭火搖曳,將趙桓那張因極度震驚與恐懼而扭曲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陳太初那封來自海外的親筆信,仿佛那不是幾張輕飄飄的宣紙,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信的前半部分,那套名為“君主立憲”的駭人構想,已如同驚濤駭浪,將他作為帝王的尊嚴與權威衝擊得搖搖欲墜。然而,當他顫抖的目光掃至信箋末尾,那最後幾行鐵畫銀鉤、仿佛帶著海外腥風血雨氣息的文字時,他整個人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凍結了!
“……陛下若執意獨攬大權,視天下為私產,拒行公義之法,臣……恐四海將士寒心,萬民失望。為保華夏衣冠不絕,社稷有托,臣……萬不得已之下,唯有奉康王趙構殿下,於流求開府,繼大宋正統,即皇帝位,行君主立憲之新政!呂宋、馬六甲、金山、南洋諸島……凡日月所照,滄瀾所至,皆奉新旨!此非臣所願,實乃……陛下所逼!”
“轟——!”趙桓的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眼前一陣發黑,幾乎要從龍椅上癱軟下去!他死死抓住扶手,指甲摳進了金絲楠木裡,才勉強支撐住身體。
康王!趙構!那個遠在杭州、看似恭順的九弟!陳太初……竟要擁立他另立中央?!而且是在海外那片沃土之上,擁有著無敵艦隊、無儘財富的海外!一旦如此,他趙桓還算什麼天下共主?不過是一個困守中原、民心儘失的破落皇帝!屆時,南北對峙,兄弟鬩牆……這煌煌大宋,頃刻間便會分崩離析!而他趙桓,必將成為千古罪人!
信的末尾,陳太初的筆跡似乎放緩了些,卻更顯沉重,字字句句,如同重錘,敲打在趙桓最脆弱的神經上:
“陛下,非是臣欲行伊尹霍光之事,更絕非效太祖皇帝黃袍加身之舊例。臣……無此野心,亦無此興致。帝王之位,看似權傾天下,實則為天下至重之枷鎖。享萬民供奉,便需擔萬民生死!陛下可知,自古明君聖主,幾人得享高壽?非天不假年,實乃心力交瘁,為國事熬乾心血所致!陛下……獨坐深宮,可曾體會過?如今國事繁巨,遠非一人所能決斷。需群策群力,依法而治,方能長久。若陛下願放下重擔,與我等……共治天下,則陛下可免操勞之苦,享清靜之福,而江山社稷,亦能穩固傳承……望陛下……三思。”
“噗——!”趙桓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濺落在明黃的龍袍與冰冷的信紙上,觸目驚心!他劇烈地咳嗽著,身體因極致的憤怒、恐懼與一種被徹底看穿、無力反駁的羞辱而劇烈顫抖!
陳太初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剖開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與虛弱!皇帝……確實是孤家寡人,確實勞心勞力,確實……時刻活在被人篡位的噩夢之中!這些,他何嘗不知?隻是他從未想過,有人敢如此赤裸裸地揭開這一切,並用一種近乎“憐憫”的姿態,告訴他:放下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是勸誡?是威脅?還是……最後通牒?
翌日,深夜,皇宮偏殿。
燭光昏暗,殿內隻有趙桓與染墨二人。空氣凝滯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趙桓端坐於禦案之後,臉色依舊蒼白,眼窩深陷,但情緒似乎已強行壓製下來,隻是那雙眼眸深處,翻滾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波瀾。
染墨肅立階下,玄衣如墨,麵色冷峻,仿佛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
良久,趙桓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乾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染卿……秦王在海外……一切可還安好?”這句話問得極其艱難,仿佛每個字都耗儘了力氣。
染墨微微躬身,聲音平穩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回陛下,殿下在流求,一切尚安。唯……無時無刻不掛念世子安危,寢食難安。”他刻意加重了“世子安危”四字,如同冰冷的針,刺向皇帝最心虛之處。
趙桓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眼神躲閃,沉默了許久許久,仿佛在下著天大的決心。最終,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頹然向後靠去,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忠和那孩子……他……遭人暗害……沒了。”
“什麼?!”染墨猛地抬起頭,儘管早已從何栗處知曉內情,此刻卻必須做出極致的震驚與悲憤!他眼中瞬間布滿血絲,一股冰冷的殺氣不受控製地彌漫開來,聲音因“震驚”而微微發顫:“是何人?!如此大膽包天?!竟敢謀害世子?!”
趙桓被染墨瞬間爆發的淩厲氣勢駭得心頭一凜,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聲音帶著一絲虛弱與……推諉:“據……據開封府查報,世子……居於大梁門外舊宅,不幸……遭遇火災,火勢迅猛,未能……未能及時救出……連同……暗中護衛的幾名皇城司精銳……一同……殉難了。”他艱難地說完,仿佛用儘了所有力氣,補充道,“朕……已嚴令開封府徹查,至今……尚未給朕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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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墨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節發出輕微的爆響,他強壓下翻湧的情緒,深吸一口氣,聲音恢複了冰冷的平靜,卻更顯駭人:“陛下……有何話,需外臣……帶回給秦王殿下?”
趙桓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向染墨,眼中充滿了掙紮、恐懼,還有一絲最後的、卑微的期望:“染卿……請你轉告秦王……朕……朕一直視秦王為兄長,雖非血親,勝似血親!朕……從未真正疑他!朝中奸佞作祟,致使君臣離心,朕……悔之晚矣!朕……朕希望秦王能回來!回來……幫朕!這大宋江山……離不開他!朕……離不開他!”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竟帶上了幾分哽咽,幾分哀求。
染墨靜靜地看著這位情緒失控、幾乎是在哀告的皇帝,心中冰冷一片。他知道,這並非悔悟,而是被逼到絕境後的恐懼與無奈。他微微躬身:“陛下之言,外臣必定帶到。”
同日,何府密室。
陳忠和與嶽雷對坐無言,室內氣氛沉悶。他們都已知曉染墨抵達汴梁的消息,心中激蕩,卻無法現身相見。
何栗獨自一人坐在外間書房,燈下枯坐,麵色沉鬱。指尖一份關於荊湖剿匪軍餉再次被戶部以“庫銀不足”為由駁回的公文,仿佛有千鈞之重。
染墨的到來,如同在死水中投下巨石,也在他心中掀起狂瀾。他深知,陳太初並未真正放棄中原,這封信,這番交涉,是一次試探,更是一次……最後的機會。
他何嘗不想立刻將陳忠和安然無恙的消息告訴染墨,讓遠在海外的秦王安心,甚至……借此東風,徹底扳倒秦檜,推行新政?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誘惑著他。
但他最終,強行壓下了這股衝動。
為什麼?
因為他看到的,不僅僅是朝堂的黨爭,更是整個帝國千瘡百孔、危如累卵的現實!荊湖的白蓮教、西北的軍心浮動、東北的防務空虛、全國各地的流民與財政崩潰……這一切,絕非簡單地換一個宰相、甚至換一個皇帝就能解決的!這是一個積重難返的爛攤子!
陳太初的海外力量固然強大,但若強行介入,隻會引發更大的動蕩和內戰,屆時外敵環伺西夏、西遼、女真殘部、乃至新興的蒙古),大宋頃刻間便有亡國之禍!
秦王此刻派人送來“君主立憲”的方案,與其說是通牒,不如說……是在絕望中嘗試給出的一條或許能挽救國運的出路。但這條路,需要時間,需要契機,更需要……汴梁城內這位皇帝最終的選擇。
此刻若暴露陳忠和未死的真相,固然能狠狠打擊秦檜,卻也可能徹底激怒趙桓,使其徹底倒向保守派,甚至不惜魚死網破,徹底關閉談判的大門。更可能讓海外與中原提前走向對立,一切再無轉圜餘地。
“王爺……”何栗望著跳動的燭火,心中默念,“您……還在給這朝廷,給這天下……最後一次機會嗎?”
“下官……明白了。”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變得無比堅定與……隱忍。
為了這個或許存在的、能避免全麵崩壞的最後機會,他必須忍住!
必須繼續扮演好這個孤臣的角色!
必須守住這個秘密!
直到……那最終的時刻來臨。
哪怕背負所有的誤解與風險。
這,或許就是他何栗,能為這個國家,所做的…最後的、最艱難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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