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正月,遼東,黃龍府,轉運使司衙署後院。
子時已過,萬籟俱寂,唯有朔風卷著雪粒,擊打著屋簷窗欞,發出沙沙的碎響,如同無數細鬼在暗夜中竊竊私語。衙署深處一間偏僻的書房內,卻透出一點微弱的、被厚重簾幕嚴密遮擋的燈火。
屋內,炭火無聲燃燒,空氣凝滯。遼東轉運使沈括與秦王府總督染墨相對而坐,兩人之間隔著一張鋪著遼東輿圖的榆木桌案,臉色皆凝重如水。
“……情況便是如此。”染墨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不帶絲毫情緒波動,“王爺之意,世子與郡主必須即刻撤離。遼東已成漩渦中心,張能昏聵而貪婪,完顏宗翰包藏禍心,陛下……的目光也已投注於此。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凶險。”
沈括深吸一口氣,花白的須發在燈下微微顫抖,眼中交織著如釋重負與深深的憂慮:“下官明白。世子與郡主在此,下官日夜懸心,如履薄冰。能安然離去,自是最好……隻是,”他抬眼看向染墨,語氣沉重,“他們一走,四海糧號……以及下官這裡……恐怕…”
染墨抬手,止住他的話頭,目光銳利如鷹隼:“沈大人放心。王爺早有部署。”他從懷中取出一份薄薄的絹冊,推至沈括麵前,“此乃‘聽風營’在遼東的部分暗樁名錄與聯絡方式。世子離去後,他們會轉入更深的地下,由你單線節製。四海糧號明麵的生意照舊,暗中會配合你,繼續穩住部分民心,監視各方動向。必要之時,他們……亦是你的耳目與臂助。”
沈括接過絹冊,指尖微顫。他知道,這薄薄的幾頁紙,承載的是陳太初經營遼東多年的最後底牌,是足以攪動風雲的力量!如今交予他手,既是無比的信任,亦是千鈞的重擔。
“下官……定不負王爺所托!”沈括將絹冊緊緊攥住,聲音沙啞而堅定。
“很好。”染墨頷首,“明日醜時三刻,西城廢磚窯。你安排最可靠的心腹,護送世子四人至彼處,我自有接應。切記,絕密!”
次日,醜時。
黃龍府西城外,一片被積雪覆蓋的荒蕪之地,幾座廢棄的磚窯如同巨大的墳塋,沉默地矗立在慘淡的月光下。寒風呼嘯,卷起地麵浮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霧。
數輛毫不起眼的烏篷馬車,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駛入廢墟深處。車簾掀開,陳忠和、陳紫玉、牛大眼、諸葛不亮、嶽雷五人迅速下車,皆身著深色勁裝,麵色肅穆。
染墨早已等候在此,身後是十餘名牽著駿馬、渾身裹在白色偽裝服中的精悍騎士,人與馬皆靜立無聲,與雪地幾乎融為一體。
“世子,郡主,時間緊迫,即刻出發。”染墨言簡意賅,遞上厚重的皮裘。
陳忠和深深看了一眼遠處黃龍府模糊的輪廓,目光複雜,最終化為一聲輕歎,重重點頭:“有勞總督。”他轉向沈括派來的心腹,拱手道:“回去轉告沈世叔,大恩不言謝,忠和……謹記於心!萬望保重!”
沒有過多的言語,眾人迅速翻身上馬。染墨一揮手,馬隊如同離弦之箭,無聲地沒入茫茫雪原,向著東南海岸的方向疾馳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無儘的黑暗與風雪之中。
沈括的心腹久久佇立,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馬蹄聲,才悄然退回城中。他知道,遼東的天,要變了。
幾乎就在陳忠和等人離開的同時,一場針對沈括的風暴,驟然掀起!
知府衙門內,張能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將他搜刮來的最後幾顆東珠塞入信使懷中,聲嘶力竭地咆哮:“快!八百裡加急!直送京師,呈交秦相爺!彈劾轉運使沈括!就說他勾結海外奸商,倒賣軍資,煽動邊民,圖謀不軌!證據?他庇護的那個四海糧號就是鐵證!還有……還有他暗中與女真各部往來,必有不可告人之秘!快去!”
他認定陳忠和必定與沈括有關,雖無實證,但潑天臟水先扣上去再說!他要用沈括的倒台,來掩蓋自己的失察與無能,更要借此重新攀上秦檜的高枝!
然而,張能並未等到他期待的、將沈括扳倒的聖旨。數日後,來自京師的旨意卻先一步抵達黃龍府——不是查辦沈括,而是擢升知府張能入京述職,另有重用!旨意措辭褒獎有加,仿佛他治理遼東有功一般。
張能接旨時,先是一愣,隨即狂喜!他認為這是秦相爺收到了他的密報,開始運作,要重用於他了!他得意洋洋,即刻交接公務實則也無甚可交),帶著家眷和搜刮來的巨額財富,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前往汴梁的“升遷”之路。
他並不知道,等待他的並非高官厚祿,而是皇城司詔獄那陰森恐怖的鐵籠!趙桓與秦檜即便失勢,其情報網絡與陰毒手段猶存)在接到張能前後矛盾、漏洞百出的密報後,早已對其愚蠢貪婪失去了最後一絲耐心。將其誘入京師控製起來,既是為了徹查遼東真相,更是為了……方便抄沒其驚人的家產,以填補空空如也的國庫!張能的“升遷”,實則為一場精心策劃的……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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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能離去,並未給遼東帶來平靜,反而如同抽走了一塊壓住火山口的巨石。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本該有的些許暖意,被遼東酷寒徹底吞噬。安撫使府邸深處,一間守衛森嚴、絕無燈火的密室內,卻聚集著數條黑影。
完顏宗翰屏退左右,隻留下幾名心腹嫡係子侄。黑暗中,他低沉而陰冷的聲音響起:“張能那蠢貨滾蛋了,倒是件好事。隻是……新來的知府是誰,尚未可知。朝廷此舉,意味深長。”
“父親,四海糧號仍在!沈括那老狐狸還在!他們就像一根釘子,釘在我們心口!不斷收買那些賤民的人心!長此以往,各部誰還聽我們完顏家的號令?”一名年輕氣盛的聲音憤然道。
“不錯!”另一人接口,“必須拔掉這顆釘子!趁新官未到,局勢未穩,正是動手良機!隻要四海糧號一亂,沈括必然焦頭爛額,屆時……我們再煽動各部以‘宋人奸商盤剝、官府不管’為由,掀起暴亂!局麵一旦失控,朝廷必慌!到時,父親便可趁機以‘平亂安民’為由,向朝廷索要更多錢糧軍械,乃至……更大的權柄!”
完顏宗翰沉默片刻,黑暗中,隻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良久,他才緩緩道:“沈括……是塊硬骨頭,且手握糧餉審計之權,硬碰硬,得不償失。”
他頓了頓,聲音中透出一絲詭異的笑意:“或許……可以換種方式。聽聞沈括雖自詡清正,然其獨子體弱多病,常年需用昂貴參藥續命……其老家族人,亦多有求於錢財……明日,派人以‘故舊’之名,給沈府送去一份‘年禮’。要厚,厚到他……無法拒絕。再看看……他四海糧號的賬目,是否真的……毫無瑕疵?”
黑暗中,響起幾聲心領神會的、低沉的獰笑。
“至於四海糧號…”完顏宗翰的聲音驟然轉冷,充滿殺氣,“他們不是公平買賣嗎?好啊!派人去!用最低的價格,‘買’光他們所有庫存!若是不賣……那就讓各部饑民去‘買’!看看他們還能不能‘公平’得起來!若敢反抗……便是欺壓邊民,激起民變!屆時,縱有沈括相護,本王亦能……以維穩之名,派兵‘保護’糧號,將其……連根拔起!”
冰冷的殺意,在節日的暗室中彌漫開來。
一場針對四海糧號與沈括的、
更加陰險毒辣的陰謀,
已然張開了蛛網,
等待著…
獵物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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