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院那天,天灰得像是被誰用墨汁潑過一遍。醫院的白牆、刺鼻的消毒水味,還有護士輕聲勸我“多休息”的語氣,都讓我覺得窒息。可我知道,我不能停。b17的事,還沒完。
調度室裡,小張看見我,差點跳起來:“老陳!你瘋了?醫生沒讓你休息三個月嗎?”
我點點頭,聲音低得像從地底傳來:“我知道。但我得回去。”
“回哪兒?b17線早就停了!那輛車送去報廢場了,連車牌都摘了。”
“我要查清楚。”我說。
他愣住,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或許他也知道,有些事,不是文件能封得住的。就像那天夜裡,b17在雨中突然偏軌,撞上橋墩,車上七個人,六個活下來——可活下來的,真的都“回來”了嗎?
我開始一家家走訪。第一個是那個戴耳機的年輕人,叫周濤。他在一家便利店打工,見到我時手抖得連掃碼都按不準。
“那天……我隻記得車裡突然冷得不像人間。”他盯著地麵,聲音發顫,“空調明明沒開。然後,有人貼在我耳邊說話……”
“說什麼?”
“‘你還不該走。’”他猛地抬頭,眼眶發紅,“陳師傅,我……我真的不該走嗎?可我明明……明明已經下車了啊。”
我不說話。那天,監控顯示他確實在第三站下了車。可屍檢報告裡,有一具無名男屍,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黑色連帽衫,臉被撞得無法辨認——而那具屍體,登記的下車時間,是終點站。
第二個,是那個穿風衣的女人。她總坐在最後一排,從不說話,懷裡抱著一隻黑貓。可當我翻查乘客登記時,卻發現係統裡根本沒有她的信息。我去派出所調戶籍,民警查了半天,搖頭:“查無此人。連照片都匹配不上。”
“可她每天都坐這趟車。”我說。
“那你看到的,也許不是‘人’。”民警低聲說,隨即意識到失言,趕緊補了句:“開個玩笑,彆當真。”
可我知道,那不是玩笑。
第三個,是那個自稱李建國的中年男人。他說自己在殯儀館工作,每天淩晨三點下班,所以常搭b17末班車。事故後,我去殯儀館打聽,人事說他確實在崗,但出事第二天就辭職了,沒留地址,沒領補償,像人間蒸發。
我去了他登記的住址——一棟老式筒子樓。房東說,那間房空了二十年,上一任住戶,是1987年b17線路首班車的司機,死於心梗,當天車上載著一車去掃墓的人。
“他死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我問。
房東眯起眼,像是回憶起了什麼極不愉快的事:“他說……‘車後座有人在燒紙錢。’”
線索斷了。可我知道,b17的秘密,不在活人嘴裡,而在那輛被遺忘的車裡。
我獨自去了城郊的報廢場。鐵門鏽得吱呀作響,野狗在角落嗚咽。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腐爛的氣味,可當我走近b17號車時,一股濃烈的紙錢焚燒味猛地鑽進鼻腔,嗆得我幾乎跪下。
那味道,和事故當晚一模一樣。
車停在最角落,像被刻意藏起來。車身斑駁,油漆剝落,可那道撞在橋墩上的凹痕,依舊清晰如昨,像是某種無法愈合的傷疤。我伸手拉開車門,金屬發出刺耳的呻吟,仿佛這輛車,也不願再被人打開。
駕駛座上,靜靜躺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我顫抖著撿起來。照片裡,是一群穿著舊式公交製服的人,站在一輛嶄新的b17前合影。那是1987年的春天,線路剛開通。可我的目光,死死釘在最邊上那個女人身上——
她穿著風衣,長發遮麵,懷裡抱著的,不是貓,而是一塊木牌。
木牌上,三個墨跡淋漓的字:招魂。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喵”。
我猛地回頭,車後座空無一人。可那聲音,分明是從我背後傳來的。
我強迫自己冷靜,翻過照片。背麵用紅筆寫著一行小字,字跡歪斜,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第七人,從未下車。”
第七人?
車上登記的乘客隻有六人。
可我忽然想起周濤說的那句話:“你還不該走。”
還有李建國,那個殯儀館工人,他真的隻是乘客嗎?
他辭職那天,殯儀館正好處理了一具無名屍——死於車禍,身份不明,送往火化。可火化記錄顯示,那具屍體……少了一根手指。
而我在b17駕駛座的踏板下,曾撿到一枚染血的金屬指套,像是某種殯儀工具。
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我掏出手機,想拍下照片,可屏幕一閃,自動關機。再開機,相冊裡多了一張照片——
是現在的我,站在報廢的b17前,可在我身後,車窗裡映出的,卻是另一輛車:嶄新、漆黑,車頭掛著白燈籠,車身上寫著“b17”三個血字。
車窗內,坐著六個人。
周濤,低頭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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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衣女人,抱著黑貓;
李建國,手裡拿著火鉗;
還有三個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臉。
而駕駛座上……
是我自己。
穿著1987年的舊製服,雙眼緊閉,嘴角卻緩緩上揚。
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風忽然停了。
報廢場死寂無聲。
可我聽見,b17的引擎,輕輕響了起來。
不是幻覺。
那聲音從車底傳來,低沉、緩慢,像心跳,像呼吸。
儀表盤上的指針,開始緩緩轉動。
油表、水溫、轉速……全都指向正常。
可這輛車,早就被斷了油路,拆了電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