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銅頂針突然從掌心躍起,金線牽著她奔向曬穀場。月光在打穀機的鐵齒上流淌,去年秋收時散落的稻殼被風卷起來,撞上空中的金線,竟燃起細碎的光。我那枚頂針緊隨其後,新繡的銀河光軌在穀場中央鋪開,銅頂針的金線像條膽怯的小魚,順著光軌慢慢遊向深處。
“要穿過牛郎星的光帶才算成。”母親抱著裝頂針的木盒站在穀倉門口,她指尖劃過盒蓋上的雕花,那裡還留著阿婆當年刻的星符。1989年的七夕,阿婆就是在這片穀場教姑娘們辨星軌,說金線認路全靠星光指引。此刻母親的頂針突然飛出木盒,在銀河邊緣織出半透明的屏障——那是阿婆當年最擅長的“攔星結”,專護新手的金線不跑偏。
銅頂針卡在天鷹座的星簇裡時,小姑娘急得鼻尖冒汗。我正想上前,自己的頂針突然拽住我的手腕,金線往穀場東側一扯。那裡堆著些廢棄的竹篩,篩眼在月光下形成天然的星圖,最中間的圓孔剛好對著織女星。銅頂針像是得了暗示,突然調轉方向,金線穿過竹篩的瞬間,竟複製出篩眼的形狀,在銀河光軌上綴出圈細密的星點。
“這是你奶奶的法子。”母親的聲音帶著笑意。我想起相冊裡那張泛黃的照片:二十歲的母親蹲在竹篩旁,阿婆正用頂針的金線纏著她的指尖,讓她跟著篩眼練走線。此刻母親的頂針正挨著阿婆那枚缺角的,兩枚頂針的金線在暗處交織,織出朵半開的木槿花——那是阿婆生前最愛的紋樣,母親的嫁衣上就繡滿了這種花。
穀場西側突然傳來頂針碰撞的脆響。李嬸的頂針和王奶奶的頂針正在追逐,金線在空中甩出銀亮的弧線。1995年織百家被時,李嬸總愛搶王奶奶的金線用,說她的線“軟和得像棉花”。此刻兩條金線突然交纏,在銀河邊緣繡出片棉田,每朵棉花裡都藏著枚微型頂針,細看竟與當年百家被上的圖案分毫不差。
銅頂針終於抵達銀河對岸時,天快亮了。小姑娘的指尖被金線勒出淺紅的印子,卻死死攥著頂針不肯放。我看見她的金線末端多了個小小的結,與我頂針上的結一模一樣——那是阿婆傳下的“守星結”,結形像隻緊握的拳頭。母親打開木盒時,銅頂針突然飛進去,穩穩落在三十七枚頂針中間,金線自動纏上阿婆那枚的缺角,像找到了最終的依靠。
往回走時,穀場的露水打濕了褲腳。母親突然指著我的手腕,那裡不知何時多了道淡金色的痕,與她手腕上的印子連成直線。阿婆的老照片裡,她的手腕上也有同樣的痕,隻是顏色深得多,像被金線常年勒出的印記。“這是‘線脈’,”母親用指尖蹭了蹭我的手腕,“金線走得多了,就順著血脈留下印子。”
木盒裡的頂針開始發燙時,我們剛走到老屋的曬穀坪。打開盒蓋的瞬間,所有金線同時升起,在晾衣繩上織出條新的光帶。阿婆的頂針在最前端引路,母親的緊隨其後,我的頂針牽著銅頂針走在中間,李嬸、王奶奶她們的頂針殿後,像支列隊前行的隊伍。金線在晨光中漸漸透明,卻在曬穀坪的石板上留下清晰的軌跡,那是串連貫的星符,從1988年一直延續到此刻。
小姑娘把銅頂針彆在衣襟上時,金線突然指向村口的方向。那裡新蓋了所希望小學,昨天剛運來批縫紉機。“該教娃娃們認金線了。”母親往我的木盒裡添了把新的刻刀,刀刃上還沾著新鮮的木屑。我摸了摸掌心的星圖印記,那裡的溫度正順著“線脈”往指尖湧,像阿婆的手推著我的手,母親的手托著我的肘,要把這道金線,輕輕放在更多雙年輕的掌心裡。
晨霧散儘時,曬穀坪的石板上,那串星符正被陽光曬得發亮。最末端的符號是新刻的,形狀像枚小小的銅頂針,旁邊依偎著我那枚頂針的印記。而在這串符號的起點,阿婆那枚缺角頂針的痕跡始終清晰,像個溫暖的逗號,等著後麵的金線,繼續寫下沒有儘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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