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院子時,樟木箱發出輕微的嗡鳴,像誰在哼著古老的歌謠。月光漫過箱蓋,在木紋裡流淌,真的像條銀色的河。我忽然明白,所謂歲月長歌,不過是無數代人在這渡口邊,把溫暖與期盼,一遍遍地講給下一個來者聽,而這口樟木箱,就是最耐心的傾聽者,把所有絮語,都釀成了光陰裡的回甘。
寒露過後的清晨,樟木箱的銅鎖覆著層薄霜。母親用棉布細細擦拭,鎖孔裡的銅綠被擦得發亮,像藏著顆小小的翡翠。"你外公總說,"她對著箱子輕聲道,"霜打的銅鎖更結實,能鎖住日子裡的風。"門檻邊的舊蒲團上,還留著外婆擦拭箱子時的坐姿印,深深淺淺,像幅模糊的剪影。
侄女抱著本童話書蹲在箱邊,用手指順著木紋比劃。"這是太奶奶的船,"她指著道深紋,"這是外婆的槳,這是媽媽的帆。"書頁裡夾著片銀杏葉,是她從學校撿的,說"要讓故事也沾點秋天的味道"。月光透過葉紋,在箱蓋投下細碎的網,像誰撒下的漁網,正打撈時光裡的碎片。
整理箱中物件時,個陶瓷藥罐從被褥間滾出來。罐口缺了塊,是太奶奶熬藥用的。母親說她總在藥罐裡煮梨水,"說苦日子裡得有點甜,才熬得下去"。罐底的藥垢結得厚厚的,像層凝固的時光。旁邊躺著包曬乾的金銀花,是去年侄女和母親在山上采的,說"新采的花,得陪著老罐子"。
重陽節那天,母親蒸了重陽糕,挑了塊最大的放在樟木箱上。"你太奶奶總說,"她用筷子輕輕戳著糕,"糕點要先敬老物件,它們才會保佑全家登高望遠。"糕上的紅棗滾下來,落在箱蓋的木紋裡,像顆顆小小的燈籠。去年的糕渣還嵌在木縫裡,被樟香熏得香香的。
侄女把自己做的紙鳶放進樟木箱,鳶尾是用彩繩編的,像條長長的尾巴。"這樣它就能在箱子裡飛,"小姑娘拍著箱子說,"告訴太奶奶,我們去爬山了,比她當年爬的山還高。"紙鳶的翅膀上,畫著四個牽手的人影,在雲端笑著。
翻到箱底時,發現張泛黃的黑白照片。是太奶奶年輕時的樣子,梳著麻花辮,站在棵老樟樹下。照片背麵,是母親寫的:"1947年秋,娘在樟樹下等爹歸。"旁邊壓著張彩色合影,是去年全家在同一棵樟樹下拍的,侄女站在最前麵,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暮色漫進閣樓時,樟木箱靜靜地立在角落。箱蓋的縫隙裡滲出些清苦的香,混著重陽糕的甜,漫過窗台,漫過青瓦,漫向巷口漸亮的路燈。那些藏在藥罐裡的苦澀,那些浸在糕點裡的甘甜,正隨著這縷芬芳,流向沒有儘頭的歲月長歌。
而夜風裡的嗡鳴始終未停,像無數代人的歌謠在合唱。太奶奶的藥罐捧著侄女的紙鳶,黑白照片挨著彩色合影,新舊時光在黑暗中相擁。這口沉默的樟木箱,早已把所有絮語釀成了光陰的回甘——初嘗是樟木的清苦,細品有歲月的甘甜,咽下後,喉頭留著的,是代代相傳的溫暖。就像母親說的,日子就該這樣,苦裡藏著甜,甜裡記著苦,才叫真滋味。
月光依舊在木紋裡流淌,那條銀色的河,正載著滿箱的故事,緩緩駛向更遠的歲月。而樟木箱,這耐心的傾聽者,還會繼續站在閣樓的角落,等著下一個來者,彎腰拾起屬於自己的那片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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