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在梅雨季節總愛發出細微的聲響。今夜尤其明顯,頂針碰撞課本的輕響混著練習冊摩擦香囊的窸窣,像誰在黑暗裡擺弄舊物。我披衣起身,看見月光正從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在箱蓋內側投下細窄的光帶,恰好落在太奶奶用銀簪刻的"平安"二字上。
頂針果然挪了位置。黃銅表麵的劃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那是太奶奶納鞋底時被針尖硌出的印子,此刻正輕輕挨著母親《算術》課本的書脊。1983年的牛皮紙封麵已經發脆,卻依然護著裡麵泛黃的紙頁,第三十七頁的除法豎式旁,母親少女時寫的"要努力"三個字,被歲月浸成了深褐色。
我的練習冊斜斜壓在朵朵的香囊上。棉布被艾草撐得鼓鼓的,邊角繡著的玉蘭花早就褪了色,針腳卻依舊紮實——那是朵朵十五歲時學的手藝,母親握著她的手縫第一針時,銀簪在布麵上劃出的白痕,現在還能看出淺淺的印子。練習冊裡夾著的乾枯蓮蓬,是三十年前我在鄉下池塘摘的,蓮子的硬殼硌著紙頁,在"看圖寫話"那篇作文上,壓出了星星點點的凹痕。
最底下的小星照片正泛著微光。七歲的小姑娘舉著手工燈籠笑,燈籠麵糊著我給她的星座圖邊角,"北鬥七星"的弧線被剪得歪歪扭扭。照片邊緣蹭著外婆的老花鏡,鏡片上的墨痕恰好落在小星的發梢,像給她戴了朵墨色的花。這讓我想起外婆生前總說:"老物件沾了人氣,就有了靈性。"
廚房傳來輕響,是母親在翻找太奶奶的防潮紙。她的腳步聲在走廊裡拖遝,像極了二十年前外婆起夜的聲音。"把箱子墊高點,彆讓潮氣進去。"母親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手裡的防潮紙嘩啦啦響,"你太奶奶當年總說,好東西要好好存著,就像好日子要好好過著。"
我幫她把樟木箱搬到高處,箱底的木輪在地板上劃出淺痕。這讓我想起十二歲那年,太奶奶教母親挪織布機,老舊的木架在泥地上拖出深溝,銀簪彆在太奶奶的發髻裡,隨著她用力的動作輕輕顫動。"用力要勻,日子才穩當。"太奶奶的話穿過歲月,和此刻母親叮囑的"放平放正"重疊在一起。
晨光漫進客廳時,小星抱著布偶兔子跑進來。她的帆布鞋在地板上敲出輕快的節奏,發間的銀簪隨著跑動晃出細碎的光。"太姨婆你看!兔子長大了!"她舉著舊布偶笑,兔子耳朵上新縫的棉布,是用我那本天文望遠鏡說明書的封麵做的,"木星"的圖案被縫成了圓圓的眼睛。
母親正在給香囊換艾草,新摘的葉片上還沾著露水。她把朵朵繡的玉蘭花拆下來,換上小星剛畫的水彩畫,顏料未乾,在布麵上暈出淡淡的粉痕。"這樣香氣裡就有畫了。"母親的指尖拂過針腳,"就像你太奶奶說的,日子要過得有顏色,才不枉費這一趟。"
樟木箱的銅鎖合上時,發出沉悶的"哢嗒"聲。頂針、課本、練習冊、香囊、照片和老花鏡在裡麵安靜依偎,樟木的香氣混著艾草與露水的清芬漫出來。我忽然明白,這些無聲的物件從來都不是靜止的,它們在時光裡悄悄移動、碰撞、依偎,用自己的方式編織著一張溫暖的網。太奶奶的頂針記得母親的指尖溫度,母親的課本藏著我的童年筆跡,我的舊物裡裹著朵朵的青春,而朵朵的香囊上,正繡著小星的笑聲——一代又一代的牽掛,就這樣在箱中流轉,織成了綿延不絕的歲月長河,無論走多遠,總有個地方在靜靜等著,用沉澱的時光香,擁抱每個歸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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