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菜籽的嫩芽頂破樟木箱底的木縫時,藤蔓上的露珠正順著葉脈往下淌。那道水痕像串透明的項鏈,每滴墜落的輕響都像時光在繼續鼓掌。嫩紅的子葉卷著細密的絨毛,葉尖頂著的露珠映出細碎的光,把箱底的老麵、豌豆藤、向日葵都收進小小的圓裡——像太奶奶的手捧著麵鏡,要給這圈暖照張新相,相裡又添了道鮮亮的紅。
安安和妹妹趴在箱邊,小手同時懸在菠菜芽上方,指尖的溫度讓嫩芽輕輕顫了顫,像在回應。妹妹的指甲縫裡還沾著紅彩筆,是昨夜畫“太奶奶的笑臉”時蹭的,此刻正對著菠菜芽的嫩紅,顏色幾乎融為一體。安安舉著銀簪跑來,簪尖在芽尖的露珠上輕輕一點,露珠滾落,砸在太奶奶的藍布圍裙上——圍裙口袋裡的布票還留著半個指痕,是1957年掐著的,此刻正對著姐妹倆的小手,指形疊得嚴絲合縫。
母親端著太奶奶的粗瓷盆走進來,盆裡盛著新焯的菠菜水。“該給新紋添點紅了。”她的銀鐲子蹭過樟木箱,帶起的氣流讓箱底的老花鏡輕輕翻轉,鏡片反射的陽光在菠菜芽上跳成碎星,像外婆讀報時,總愛指著的那些帶圈的字。安安往盆裡撒了把向日葵籽,“讓光也跟著紅”;妹妹丟進顆豌豆,“讓線也纏著紅”。母親笑著搖頭,卻悄悄往水裡撒了把老麵,“甜的紅才紅得久”。
箱角的練習冊被風吹到母親的《算術》課本上,1983年的“應用題”旁,母親少女時寫的“要互助”三個字,被安安圈成了菠菜葉的形狀,葉梗處正好連著妹妹畫的兩根藤蔓,一根纏向日葵,一根繞豌豆藤,像把四代人的日子捆成了束。我忽然發現,課本扉頁母親貼的小紅花,花瓣的紋路竟和菠菜芽的子葉重合——原來有些呼應,從來不需要刻意設計。
午飯時,朵朵把新蒸的菠菜糕放在樟木箱蓋的“平安”二字上。糕的熱氣在字上凝成水珠,順著木紋往下淌,在箱底的老麵旁積成小小的紅溪。安安和妹妹舉著銀簪在糕上戳出小孔,“給太奶奶的糕留個紅臉蛋”。母親往孔裡塞了顆枸杞,“紅的臉蛋才精神”。銀簪尖穿過糕麵的輕響,和太奶奶納鞋底時,針腳穿過紅布的回音重疊,像段溫暖的紅綢,在時光裡反複纏繞。
午後翻曬外婆的讀報筆記時,從夾頁裡抖出張泛黃的剪報。1998年的“春分食青”旁,外婆寫的“菠菜要帶根吃”字跡旁,還沾著點紅顏料,我把剪報夾進我的練習冊,1990年的“自然課”裡,我畫的菠菜被安安塗成了嫩紅,根須處被妹妹畫成了年輪的形狀,說“這是太姥姥的紅繩子”。老花鏡突然從筆記裡滑出,鏡架勾住銀簪的紅絨線,像外婆的手輕輕捏著太奶奶的手,一起看這道新紋如何生長。
暴雨突至時,安安和妹妹抱著菠菜糕躲進樟木箱旁,布偶兔子的耳朵搭在她們手背上,兔子耳朵上的說明書邊角纏著銀簪的紅絨線,像太奶奶的手輕輕護著這抹紅。“紅紋路不怕雨。”安安的聲音混著妹妹的笑聲,懷裡的糕香漫進箱縫,菠菜芽的根須突然加快了生長,嫩紅的須根纏著豌豆藤、向日葵根,在箱底織出張紅色的網,像太奶奶在老院子裡,用紅線給孩子們縫的平安符。
雨停後,安安和妹妹舉著銀簪衝進院子,簪尖的紅絨線纏著根菠菜藤,在陽光下劃出紅光。她們要把藤“拴在石榴樹上”——那是太奶奶當年栽的,此刻正結著青果,菠菜藤的紅須卷住石榴枝的瞬間,妹妹突然指著樹乾笑:“太奶奶的樹也有紅紋!”其實那是樹皮的褶皺,卻讓我們都濕了眼眶——有些印記,早就刻在了時光裡。
暮色漫進房間時,我們把安安和妹妹的菠菜畫放進樟木箱。畫裡的菠菜藤從老麵盆出發,纏著銀簪、頂針和老花鏡,爬過四代人的手掌,最終開出朵紅色的花,花瓣上的紋路和銅鎖的年輪一模一樣,花心處還躺著顆豌豆,像顆會發光的紐扣。安安在畫旁寫:“太奶奶的紅會一直長。”妹妹畫了個紅色的太陽,母親在太陽裡添了句:“就像我們的家,永遠有新的暖要燃。”
夜風掀起窗簾,樟木的香氣混著菠菜的清、豌豆的甜漫過腳踝。安安和妹妹的呼吸輕輕拂過銅鎖,她們的小手在睡夢中還攥著菠菜葉,葉尖的紅沾在指縫裡,像太奶奶的紅繡線在悄悄打結。我輕輕撫摸箱蓋,太奶奶刻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著紅光,銅鎖上的年輪又寬了圈,新添的紅紋裡,裹著菠菜的嫩、豌豆的韌、向日葵的暖,像段不斷加長的紅繩,把所有的歲月都係在了一起。
銀簪的光斑在箱底明明滅滅,像太奶奶的手在輕輕撫摸新紋。我知道這抹紅會永遠鮮亮:在安安教妹妹分辨菠菜芽的認真裡,在她們給藤蔓係紅繩的雀躍裡,在她們把新收的菠菜分給鄰居的慷慨裡,像太奶奶的紅線,母親的紅繩,我們輩輩相傳的牽掛,在時光裡越染越濃,把歲月的褶皺都染成鮮亮的暖。
露珠順著藤蔓往下淌,像時光在繼續鼓掌,而箱底的老麵旁,又冒出了新的綠點——那是安安和妹妹昨夜撒進去的香菜籽,竟在菠菜與豌豆藤的滋養下頂破了土,嫩黃的子葉沾著紅泥,像給這圈暖,又添了道清新的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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