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的小手在水盆裡輕輕搓著蘿卜,妹妹舉著銀簪在旁邊照,說“要讓太奶奶看見白”。蘿卜表皮的泥垢在清水裡慢慢化開,露出溫潤的白,像樟木箱底新冒的蘿卜芽,沾著的清泥被洗去後,子葉的嫩白在陽光下泛著光。安安特意在盆底留了淺淺的水,“給太奶奶的蘿卜留個小湖”,那動作和太奶奶當年在菜窖裡給蘿卜鋪濕沙的樣子重疊,連指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母親端著太奶奶的粗瓷菜籃走進來,籃底的濕布裡還裹著新收的白菜籽。“該給留白的地方撒新種了。”她的銀鐲子蹭過樟木箱,帶起的氣流讓箱底的老花鏡輕輕顫動,鏡片反射的陽光在蘿卜芽上跳成碎星,像外婆讀報時,總愛指著的那些帶空的字。安安往菜籃裡放了顆香菜籽,“讓清味也留白”;妹妹丟進片菠菜葉,“讓紅也留空”。母親笑著往籃裡墊了層老麵袋,“甜的空才空得久”。
箱角的練習冊被風吹到母親的《算術》課本上,1983年的“填空題”旁,母親少女時寫的“要留餘”三個字,被安安畫成了蘿卜的形狀,蘿卜旁的空白處,妹妹畫了個小小的窩,裡麵躺著顆白菜籽,說“這是太奶奶的新窩”。四代人的筆跡在紙頁上留白,像樟木箱底特意留出的淺坑,老的深、新的淺,在時光裡盛著待發的暖。
早飯時,朵朵把新蒸的蘿卜絲糕放在樟木箱蓋的“平安”二字上。糕的熱氣在字上凝成水珠,順著木紋往下淌,在預留的淺坑裡積成小小的水窪。安安和妹妹舉著銀簪在糕上劃出淺痕,“給太奶奶的糕留道笑紋”。母親往笑紋裡撒了把芝麻,“留白的地方才好甜甜”。銀簪尖劃過糕麵的輕響,和太奶奶切蘿卜時,刀刃在案板上留白的停頓重合,像段溫柔的留白,在時光裡反複沉吟。
午後翻曬太奶奶的藍布圍裙時,從口袋裡抖出張泛黃的便簽。1964年的字跡:“缸要留縫才透氣”。便簽邊緣的折痕裡還卡著根棉線,我把它係在銀簪的紅絨線上,線的另一端纏在妹妹的新布鞋上——鞋麵上的虎頭紋正咧著嘴笑,母親特意在虎嘴處留了道空白,說“要給太奶奶的花留地方”,那空白的形狀竟和太奶奶納鞋底時特意留的針腳空隙重合。
安安突然要學給菜窖留白。她和妹妹在樟木箱旁用積木搭了個小窖,特意在角落留了個淺坑,安安往坑裡鋪濕沙,妹妹撒了把白菜籽,“這樣太奶奶的新芽就有窩了”。積木搭的窖門被風吹得輕晃,露出裡麵的銀簪和頂針,像太奶奶的手在窖裡輕輕守護。母親笑著說:“你太奶奶總說,窖要留縫,心要留白,才裝得下四季的甜。”
暴雨突至時,安安和妹妹抱著積木窖躲進樟木箱旁,布偶兔子的耳朵搭在窖頂,兔子耳朵上的說明書邊角纏著銀簪的紅絨線,像太奶奶的手輕輕護著這處留白。“雨進不來的,太奶奶留了縫。”安安的聲音混著妹妹的奶音,懷裡的積木窖突然晃了晃,露出裡麵的白菜籽,正落在箱底預留的淺坑裡,像時光在悄悄幫她們完成心願。母親把防潮布蓋在箱上,動作和太奶奶給菜窖蓋草簾時一模一樣,“好的留白經得住風雨,就像日子,空著的地方才長得滿”。
雨停後,安安和妹妹舉著銀簪衝進院子,簪尖的紅絨線纏著根蘿卜藤,在陽光下劃出白色的弧線。她們要去菜窖旁給新留的坑填土,發梢的水珠落在泥土裡,濺出的水花裡,我仿佛看見太奶奶的手——她也曾這樣牽著母親的手,在菜窖邊預留的空地上撒種,銀簪彆在發髻裡,和此刻安安發間的銀簪重疊,連撒種的力度都分毫不差。
暮色漫進房間時,我們把安安和妹妹的“留白畫”放進樟木箱。畫裡的菜窖留著許多小坑,每個坑裡都躺著顆種子,坑邊的四代人手拉著手,懷裡都抱著個帶留白的蘿卜,蘿卜上的空白處寫著“太奶奶的話”。安安在畫旁寫:“太奶奶的留白會一直等新芽。”妹妹在旁邊畫了個帶著空白的太陽,母親笑著在空白處添了句:“就像我們的家,永遠有空等新的暖來。”
夜風掀起窗簾,樟木的香氣混著蘿卜的潤、白菜的鮮漫過腳踝。安安和妹妹的呼吸輕輕拂過銅鎖,她們的小手在睡夢中還保持著鋪沙的姿勢,掌心的濕潤混著泥土的涼,像太奶奶的手在輕輕覆蓋。我輕輕撫摸箱蓋,太奶奶刻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著柔光,預留的淺坑裡,白菜籽已經吸飽了水,正悄悄鼓脹,像給這留白的歲月,悄悄埋下新的潤。
銀簪的光斑在箱底明明滅滅,像太奶奶的手在輕輕撫摸留白處。我知道這留白會永遠等待:在安安教妹妹給種子留空的認真裡,在她們把新收的蔬菜分一半給鄰居的慷慨裡,在她們給藤蔓剪枝時特意留下的嫩芽——那是給未來留的希望,像太奶奶當年在菜窖裡給蘿卜留的空,說“日子的甜,都藏在等的留白裡”。
月光順著藤蔓往下淌,像時光在悄悄守護留白處。箱底的淺坑裡,白菜籽終於頂破了土,嫩黃的子葉沾著濕潤的沙,像給這溫潤的痕,又添了道新的期待。而樟木箱的銅鎖上,安安和妹妹預留的指痕旁,又多了道淺淺的印——是母親剛按上去的,說“要給太奶奶留個位置”,四代人的指痕在留白處重疊,像圈不斷變寬的年輪,把所有的等待,都潤成了飽滿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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