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平安”二字上積成水窪時,安安正舉著銀簪往水裡照。簪尖的紅絨線垂進窪裡,把銅鎖上的指痕圈成個圓圓的畫框,框裡的四代人指痕像朵層層疊疊的花,太奶奶的深、外婆的柔、母親的暖、孩子們的淺,在水光裡輕輕搖晃,像書裡會動的插畫。妹妹的小手在水窪旁輕輕拍,漣漪把畫框晃成月牙,說“太奶奶在翻頁呢”。
母親端著太奶奶的粗瓷碟走進來,碟裡盛著新摘的玉蘭花。“該給插畫添點香了。”她的銀鐲子蹭過樟木箱,帶起的氣流讓箱底的老花鏡輕輕翻轉,鏡片反射的月光在水窪裡跳成碎星,像外婆讀報時,總愛標亮的那些詩行。安安往碟裡放了顆麥種,“讓綠也進畫”;妹妹撒進把蕎麥,“讓紅也當顏料”。母親笑著往碟裡墊了層老麵袋,“甜的畫才畫得久”。
箱角的練習冊被風吹到母親的《算術》課本上,1983年的“圖畫題”旁,母親少女時畫的小房子,被安安添了圈木柵欄,柵欄上爬滿油菜藤與向日葵,妹妹在柵欄門旁畫了把銀簪畫成的鑰匙,正對著水窪裡的畫框,說“這是太奶奶的開門咒”。我忽然發現,課本裡母親夾的糖紙,圖案竟是朵玉蘭花,花瓣的紋路和水窪裡的倒影重合——原來有些插畫,從來不需要刻意落筆。
早飯時,朵朵把新蒸的花瓣糕放在樟木箱蓋的“平安”二字上。糕的熱氣在字上凝成水珠,滴進水窪裡,把畫框暈成更大的圓,銅鎖上的指痕在漣漪裡輕輕晃,像太奶奶的手在給畫裡的人扇風。安安和妹妹舉著銀簪在糕上戳出小孔,“給太奶奶的畫留個透氣的窗”。母親往孔裡塞了顆杏仁,“脆的窗才亮堂”。銀簪尖穿過糕麵的輕響,和太奶奶剪紙時,剪刀碰桌麵的脆響重疊,像首輕快的童謠,在畫裡反複哼唱。
午後翻曬太奶奶的藍布圍裙時,從口袋裡抖出張泛黃的信箋。1958年的字跡寫著“見字如麵”,信紙邊緣的折痕裡還卡著根玉蘭花梗,我把信箋夾進外婆的讀報筆記,2003年的“中秋賞桂”剪報旁,外婆畫的月亮被安安塗成了銀色,月邊的雲被妹妹畫成了樟木箱的形狀,說“這是太奶奶的畫框”。老花鏡突然從筆記裡滑出,鏡架勾住銀簪的紅絨線,像外婆的手輕輕牽著太奶奶的手,一起看這畫裡的光陰。
暴雨突至時,安安和妹妹抱著布偶兔子躲進樟木箱旁,兔子耳朵上的說明書邊角纏著銀簪的紅絨線,像太奶奶的手輕輕護著這方插畫。“雨打不濕畫裡的暖。”安安的聲音混著妹妹的奶音,懷裡的兔子絨毛蹭過水窪,帶出的水珠落在銅鎖上,把指痕暈得更圓,像給畫框鑲了圈銀邊。母親把防潮布蓋在箱上,動作和太奶奶給畫軸蓋布時一模一樣,“好插畫經得住風雨,就像回憶,越磨越鮮亮”。
雨停後,安安和妹妹舉著銀簪衝進院子,簪尖的紅絨線纏著朵玉蘭花,在月光下劃出銀弧。她們要把花“插進畫裡的柵欄”,跑到院門口時,花瓣的影子投在老槐樹上,樹疤的紋路竟和水窪裡的畫框重合——原來這插畫早被時光拓印在院子的每個角落。妹妹突然指著樹乾笑:“太奶奶的畫長在樹上了!”其實那是歲月刻的痕,卻讓我們都紅了眼眶——有些溫暖,從來不需要裝裱。
暮色漫進房間時,我們把安安和妹妹的“插畫續”放進樟木箱。畫裡的水窪變成了池塘,塘裡的畫框裡站著四代人,太奶奶舉著銀簪,外婆捧著報紙,母親端著麵盆,安安和妹妹撒著種子,塘邊的樟木箱長出了翅膀,正往月亮飛去。安安在畫旁寫:“太奶奶的畫會飛。”妹妹在旁邊畫了顆發光的星星,母親在星星裡添了句:“就像我們的家,每個回憶都在發光。”
夜風掀起窗簾,樟木的香氣混著玉蘭的香、麥種的香漫過腳踝。安安和妹妹的呼吸輕輕拂過銅鎖,她們的小手在睡夢中還保持著托舉的姿勢,掌心的溫度讓水窪裡的畫框輕輕顫,像太奶奶的手在畫裡輕輕招手。我輕輕撫摸箱蓋,“平安”二字的木紋在月光裡泛著柔光,水窪裡的插畫又添了新內容:剛冒頭的麥種綠、新開的玉蘭花白,還有遠處飄來的南瓜香,像太奶奶的手在不斷添筆。
銀簪的光斑在箱底明明滅滅,像太奶奶的手在給畫裡的人點眉心。我知道這插畫會永遠豐富:在安安教妹妹辨花的認真裡,在她們把新收的花瓣分給鄰居的慷慨裡,在她們給藤蔓搭架時特意留的空隙——那是給未來的畫留的位置,像太奶奶當年在窗台上給花盆留的地,說“畫要空,才裝得下新的景”。
月光順著藤蔓往下淌,繼續給插畫添著底色,水窪裡的畫框已經暈到樟木箱的邊緣,銅鎖上的指痕與木縫裡的新芽、飄落的花瓣、孩子們的指印融在一起,像幅永遠畫不完的畫,把所有的歲月都裝裱成了暖。而箱底的麥種旁,又冒出了新的綠點——那是安安和妹妹昨夜撒進去的綠豆,竟在月光與花香的滋養下頂破了土,嫩黃的子葉頂著露珠,像給這插花,又添了顆會眨眼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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