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握著剪刀的手懸在紅紙上，妹妹舉著太奶奶的月亮剪紙在旁邊比畫。“豁口要歪歪的才對。”她的指尖點著剪紙邊緣的缺口，那裡還留著太奶奶1965年剪破的毛邊，像給月亮的牽掛特意留的出口。紅絨線的活扣從窗欞垂進來，纏著片新落的棗葉，把陽光剪成碎金，落在安安剪出的豁口處，像太奶奶的手在給新月亮鑲金邊。
母親端著太奶奶的粗瓷罐走進來，罐裡的枸杞正泛著紅光。“該給豁口添點盼頭了。”她的銀鐲子蹭過樟木箱，帶起的風讓箱底的玉米葉輕輕顫動，葉片的影子投在枸杞芽上，像給新苗蓋了層會搖的被。安安往罐裡撒了把棗乾，“讓紅也跟著盼”；妹妹丟進顆核桃，“讓褐纏著缺”。母親笑著往枸杞裡拌了勺老麵糖，“甜的卻才盛得滿”。
箱角的針線笸籮被風吹倒，太奶奶的月亮形頂針滾落在母親的日記上。2001年的“育兒記”旁，母親寫的“留餘地”三個字，被安安畫成了豁口的形狀，缺口處，妹妹用彩筆描了條虛線，一頭連著樟木箱，一頭通向相冊裡太奶奶的剪紙，說“這是太奶奶的盼號線”。我忽然發現，剪紙裡月亮的豁口弧度，竟和藤蔓架的缺口重合——原來有些留白，早被時光織成了牽掛的網。
早飯時，朵朵把枸杞糕捏成帶豁口的月亮狀，擺在樟木箱蓋的暖結旁。糕的熱氣漫開的瞬間，枸杞芽的子葉突然舒展開，嫩紅的邊緣在晨光裡泛著金，像太奶奶納鞋底時，金線穿過布麵的光。安安和妹妹舉著銀簪在豁口處戳出小孔，“給太奶奶的盼留個透氣的縫”。母親往孔裡塞了顆葡萄，“圓的縫才通得遠”。銀簪尖穿過糕麵的輕響，和太奶奶曬枸杞時，竹匾碰石凳的脆響重疊，像段帶節奏的盼謠，在時光裡反複低吟。
午後翻曬太奶奶的舊賬本時，從紙頁間抖出張泛黃的便簽。1973年的“待辦”清單末尾，太奶奶畫了個帶豁口的月亮，旁邊寫著“等阿妹歸”。便簽的邊角粘著半片枸杞葉，我把它夾進妹妹的圖畫本——本子裡新畫的月亮，妹妹特意在豁口處畫了串腳印，從小院一直通向天邊，像太奶奶當年在村口盼人時踩出的路。
安安突然要學串枸杞。她捏著紅絨線穿過枸杞果，妹妹舉著銀簪在旁邊幫忙穿線，每串到第七顆就留個空當。“太奶奶說七顆一盼。”安安的聲音混著枸杞的甜漫過來，紅絨線突然從指間滑落，串好的枸杞在樟木箱蓋的“平安”二字上晃成星，豁口處的那顆正好對著銅鎖的指痕，像給歲月的牽掛打了個結。
暴雨突至時，安安和妹妹抱著枸杞糕躲進藤蔓架的豁口處。“雨填不滿太奶奶的盼。”妹妹的聲音帶著奶氣，懷裡的糕香漫進箱縫的瞬間，枸杞芽的根須突然往深處紮，嫩紅的須根纏著棗籽芽、核桃藤，在箱底織出張紅褐相間的網，像太奶奶在老櫃子裡，給牽掛的物件鋪的絨布。母親往豁口處搭了塊木板，動作和太奶奶給窗台補缺口的樣子重疊，“好缺口經得住風雨，就像盼頭，越淋越韌”。
雨停後，安安和妹妹舉著銀簪衝進院子，簪尖的紅絨線纏著串枸杞，在陽光下劃出紅弧。她們要把串“掛在月亮豁口的位置”，跑到院門口時，枸杞的影子投在老井的軲轆上，木軸的凹槽竟和剪紙的豁口重合——原來這留缺的盼，早被時光刻在了每個角落。安安突然指著井繩笑：“太奶奶的盼在打水呢！”其實那是雨後的積水反光，卻讓我們都紅了眼眶——有些牽掛，從來不需要填滿。
暮色漫進房間時，我們把安安和妹妹的“盼月畫”放進樟木箱。畫裡的月亮豁口處長出無數根藤，每根藤上都結著盼頭：太奶奶的盼掛著船票，外婆的盼纏著報紙，母親的盼繞著麵盆，孩子們的盼牽著布偶，所有的藤都通向同一個方向，把箱底的枸杞芽拉得筆直。安安在畫旁寫：“太奶奶的盼會結果。”妹妹在豁口處畫了個笑臉，母親在笑臉旁添了句：“就像我們的家，留缺的地方才長得滿。”
夜風掀起窗簾，樟木的香氣混著枸杞的甜、棗的香漫過腳踝。安安和妹妹的呼吸輕輕拂過銅鎖，她們的小手在睡夢中還保持著剪豁口的姿勢，掌心的溫度讓月亮的缺口輕輕顫，像太奶奶的手在盼裡輕輕呼吸。我輕輕撫摸箱蓋，“平安”二字的木紋裡，新滲的月光正順著豁口的紋路慢慢暈開，像太奶奶的手剛把盼頭又放長了寸許。
銀簪的光斑在箱底明明滅滅，像太奶奶的手在給缺口添新的盼。我知道這留缺的盼會永遠生長：在安安教妹妹留豁口的認真裡，在她們把新收的枸杞分半給鄰居的慷慨裡，在她們給藤蔓架補豁口時特意放寬的半寸——那是給未來的牽掛留的餘地，像太奶奶當年給月亮剪紙時說的，“日子的圓要留缺，才盛得下新的盼”。
月光順著藤蔓繼續淌，在留缺的月亮邊上積成圈銀，把孩子們新剪的豁口、剛串的枸杞、晃悠的活扣、沉實的指痕都鍍上暖，像給歲月的盼頭鑲了圈永遠不冷的邊。而箱底的枸杞芽旁，又冒出了新的綠點——那是安安和妹妹昨夜撒進去的山楂籽，竟在枸杞與棗的滋養下頂破了土，嫩紅的子葉沾著褐泥，像給太奶奶留缺的月亮，又添了顆會紅的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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