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抱著孩子的手臂微微收緊，小家夥在懷裡咂了咂嘴，睫毛上還沾著點陽光。她望著缸邊忙碌的祖孫三代——老爺子正往缸裡撒魚食，兒子在給新栽的麥冬澆水，孫子蹲在地上調試玻璃頂的支架，忽然覺得這畫麵像幅浸在水裡的畫，溫潤得能滴出蜜來。
"媽說這孩子跟爺爺投緣，"她輕聲對走近的兒媳說，"剛才還對著老缸笑呢。"兒媳笑著接過孩子，手指輕輕點在小家夥的鼻尖上："何止投緣，怕是早就認了這缸當親戚。"說話間，孩子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剛好指向缸沿的木牌，"根"字的筆畫在陽光下亮得刺眼，像誰用金線描過。
入夏後玻璃頂派上了用場，既能擋住飄落的銀杏葉，又能讓陽光透進缸裡。孫子在頂架上裝了個小小的太陽能燈，夜裡亮起時，缸裡的綠萍路被照得透亮，紅鯉遊過的影子落在缸底，像誰在水裡寫字。"這樣您起夜就不用摸黑了。"小夥子邊調試燈光邊說，老爺子坐在缸邊的小馬紮上笑："我這雙老眼，閉著都能摸到缸沿。"話雖如此，眼角的餘光卻總瞟著那盞燈，像盯著顆不會滅的星星。
孩子滿月那天，姑娘親手繡了塊藍布簾，上麵用金線繡著個"家"字，掛在西廂房的窗前，風一吹，布簾的影子落在缸裡，剛好和綠萍路重疊，像給老路蓋了層花被。"這手藝跟奶奶年輕時一樣好。"老爺子摸著布簾的針腳說，姑娘的臉微微發紅："是看了奶奶留下的繡繃學的，那上麵還纏著半根紅絲線呢。"兒子從屋裡拿出那個舊繡繃，擺在缸蓋的木牌旁，絲線的影子落在水麵，像條細細的紅繩，一頭拴著過去，一頭係著現在。
深秋收石榴時，孩子已經會扶著缸沿站了。小家夥總愛伸手去夠缸裡的紅鯉，嚇得兒子趕緊在缸邊圍了圈軟布。"您看他這急脾氣，跟他爸小時候一個樣。"老爺子抱著曾孫笑，指腹蹭過孩子柔軟的頭發，忽然想起兒子小時候也是這樣，總愛在缸邊學步，跌跌撞撞撲向缸沿時，自己的心總懸在嗓子眼，現在抱著這小家夥，心還是一樣懸著，卻多了層說不出的暖。
第一場雪落時，缸邊的太陽能燈壞了。孫子冒雪出去買零件，回來時睫毛上結著冰碴，卻舉著新燈泡笑得燦爛。"這下夜裡又亮堂了。"他邊換燈泡邊說，姑娘端來薑茶遞過去，看著燈光重新在缸裡鋪開，忽然覺得這盞燈像奶奶留下的那盞煤油燈，當年也是這樣，無論風雪多大，總能在缸邊亮著，照著爹劈柴的身影，照著娘擇柴的手勢。
春節全家貼春聯，孫子特意寫了副小對聯，貼在缸邊的木牌兩側："一缸清水藏歲月，滿院繁花是家園。"老爺子站在遠處端詳，忽然讓兒子搬來梯子，自己爬上去，把橫批"家興業旺"貼在了缸蓋的玻璃頂上。"這樣老天爺都能看見。"他拍著手上的漿糊笑，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橫批上，"家"字的筆畫在水裡漾開，像朵慢慢綻放的花。
開春時孩子學會了走路，搖搖晃晃撲向缸邊時，手裡攥著片銀杏葉，是從地上撿的去年的枯葉。老爺子趕緊伸手扶住，卻見小家夥把葉子往缸裡丟，濺起的水珠落在臉上，咯咯地笑。"這是在給老缸送禮物呢。"姑娘笑著說，兒子趁機給孩子講這口缸的故事："曾爺爺用它鎮宅子，爺爺用它澆花，爸爸掉進去過三次......"小家夥似懂非懂地聽著，小手又去抓缸沿的軟布，像在確認這老夥計是不是真的在聽。
清明掃墓，全家帶著孩子一起去。姑娘把孩子抱到墳前，輕聲說："太爺爺，太奶奶，您看重孫都長這麼大了，會給老缸送葉子了。"孩子在懷裡咿咿呀呀地叫，小手拍著墳頭的新草，像在跟先人打招呼。回來的路上，兒子忽然說："等今年石榴熟了，咱摘最大的那個，埋在缸底的老泥裡，就當是給太爺爺太奶奶留的。"老爺子點點頭，目光落在車窗外掠過的田埂上，像看到了當年爹牽著自己走的那條路。
入夏後缸裡的綠萍又長滿了，孫子找來個小小的木船模型，放在綠萍路上，船帆上貼著片石榴花瓣，風吹過時，木船順著綠萍慢慢漂，像在趕路。孩子趴在缸邊看船，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響，姑娘蹲在旁邊指著船帆說："這船是開向家的，再遠都能找到路。"小家夥似懂非懂地抓著她的手指，往缸裡指了指，那裡的紅鯉正圍著木船遊，像群護送的衛兵。
夜裡起風，太陽能燈在缸裡投下晃動的光影。老爺子站在缸邊，看著綠萍路上的木船輕輕搖晃，忽然聽見西廂房傳來孩子的笑聲，接著是姑娘講故事的聲音，說的正是這口老缸的來曆。他摸了摸缸沿的軟布，又看了看玻璃頂上的橫批，忽然明白，姑娘說的那個"家"字，從來就不是寫在紙上、掛在牆上的符號。它藏在缸底的老泥裡，在紅鯉的鱗片上，在綠萍的紋路中，在每代人的心窩裡——隻要心裡裝著它，走再遠的路，都像繞著缸沿轉圈，轉來轉去，總能回到起點。
風穿過石榴樹，新結的果子在枝頭輕輕晃。老爺子對著缸裡的光影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月光，像落滿了銀粉。他知道，這口老缸會一直蹲在這裡，守著這個"家"字，守著綠萍鋪成的路，守著太陽能燈的光，看著孩子長大，看著孫子的孩子再來缸邊丟銀杏葉，看著那個"家"字，像盞永遠不會滅的燈，照亮一茬又一茬的日子，溫暖一輩又一輩的人。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