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餘溫還沾在眼角時,窗外的月光正淌過晾衣繩。我摸黑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涼意裡混著點熟悉的甜——是母親白天曬的李子乾,香氣從廚房飄過來,像祖父果園裡熟透的果子在夜裡呼吸。
拉開抽屜翻找那支舊漆刷,木柄上的毛刺紮得掌心發癢。去年從民俗角借來的,父親說要讓它再沾一次紅漆。女兒的小皮鞋擺在鞋櫃旁,鞋麵上沾著公園的泥土,我忽然想起祖父總說,帶泥的鞋才走得遠,就像帶著根的樹才長得高。
廚房的燈亮起來時,紅漆在瓷碗裡泛著油光。蘸漆的刷子剛碰到木牌,手機突然震動——是社區發來的照片,說那株葡萄藤爬到了民俗角的欄杆上,卷須纏著我們捐的紅鯉布魚。照片裡有個穿藍布衫的老人,正蹲在藤下比劃,像極了祖父當年丈量果樹的模樣。
女兒揉著眼睛站在門口,睡袍上的小熊沾著餅乾屑。"爸爸在畫太爺爺的魚嗎?"她湊過來的鼻尖蹭到木牌上,沾了點紅漆,像顆小小的朱砂痣。我把她抱到案台上,讓她握著我的手補全"李"字最後一筆,紅漆在斷口處漫開,像條終於歸巢的魚。
天蒙蒙亮時,木牌立在了新栽的李子樹下。女兒把祖父的漆刷插進土裡,說要讓它也長根。晨練的老人路過,指著木牌上的紅漆問來曆,我正要說,女兒卻搶著開口:"這是我們家的記號,就像月亮會跟著回家的人走。"風吹過樹葉,沙沙聲裡好像真有祖父的聲音,在說"對嘍,就是這個理"。
父親來電話時,我正在給葡萄藤澆水。他說老家的表妹要出嫁,想借紅鯉布魚做嫁妝。"你祖母說過,"他在那頭笑,"布魚跟著新人走,日子會像魚遊水似的順。"女兒在旁邊聽見了,非要把自己畫的魚形圖也寄去,"這樣表妹家的樹,也能認得我們家的根。"
寄快遞時,郵局的姑娘盯著布魚看了半天。說她外婆也有個類似的,隻是繡的是蓮花。"我總嫌老物件土,"她摸著布魚褪色的邊角,"現在才明白,這些破布頭裡裹著的,都是日子的魂。"我突然想起民俗角的玻璃櫃,那麼多不同的老物件擠在一起,卻像長在同一棵樹上的葉,風一吹就唱著同樣的歌。
傍晚接女兒放學,她書包裡藏著個紙包。打開是塊曬乾的葡萄葉,葉脈上用紅漆寫著個小小的"家"字。"老師說落葉會回到樹根,"她把葉子夾進我的筆記本,"這個能幫我們記著路。"夕陽透過教室的窗戶,在葉麵上的紅漆裡滾成金珠,像極了祖父漆桶裡晃蕩的光。
夜裡整理相冊,翻到張泛黃的照片。祖父蹲在果園裡刷木牌,我舉著布魚站在旁邊,鞋底沾著厚厚的泥。照片背麵有行字,是父親後來補的:"根在土裡,葉在風裡,人在心裡。"月光從相冊縫漏下來,落在那半塊木牌上,紅漆的"李"字在暗處發亮,像條永遠遊向家的河。
女兒的囈語從隔壁傳來,大概又夢到了祖父的果園。我悄悄把那片葡萄葉放在她枕邊,紅漆的"家"字在月光下輕輕晃,像誰在說,彆怕路遠,根記得方向呢。窗外的李子樹沙沙作響,新抽的枝椏正朝著月亮的方向生長,就像我們每個人,無論走到哪裡,總有縷紅漆的暖、片果園的香,在心裡悄悄指引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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