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時路過社區的老槐樹,見張奶奶正把曬好的蘿卜乾往陶罐裡裝。玻璃罐上貼著褪色的紅紙條,"家"字的筆畫被歲月泡得發腫,倒像片浸了水的葡萄葉。"這罐子用了三十年,"她往我手裡塞塊蘿卜乾,"當年你祖父幫我寫的字,說紅紙上的墨會滲進菜裡,吃著就有家裡的味。"我咬了口,鹹香裡果然藏著點說不清的暖,像小時候趴在祖父膝頭,聞著他袖口的漆味。
女兒在幼兒園的畫展得了獎,畫的是片會跑的果園。葡萄藤纏著木牌的斷口,紅鯉布魚的尾巴掃過雲朵,最妙的是"李"字的最後一筆,像條彎彎曲曲的路,路上走著三個小人——她說是太爺爺、爸爸和她。老師在評語裡寫:"孩子的畫筆會說謊,也會說最真的話。"我把畫貼在冰箱上,正好挨著母親寄來的臘梅枝,花瓣落在"李"字的筆畫上,像給回家的路撒了把碎金。
父親突然要學用智能手機,說要跟表妹視頻看新生兒。他戴著老花鏡劃屏幕的樣子很笨拙,卻記得給每個聯係人備注:"帶紅鯉布魚的是表妹種蓮花的是郵局姑娘"。當看到視頻裡嬰兒攥著迷你銅模的小手時,他突然抹了把眼睛:"你看這小拳頭,攥得多緊,跟你小時候抓著漆刷不放一個樣。"嬰兒的哭聲從聽筒裡傳來,混著表妹說的"這孩子總愛啃銅模,像知道是老物件似的",我望著窗外掠過的流雲,突然覺得所謂血脈,不過是把相同的溫度,從這雙手傳到那雙手。
社區民俗角要添新展櫃,征集"家庭記憶"故事。女兒趴在書桌前寫了整頁,字歪歪扭扭卻認真:"太爺爺的漆刷會變魔術,能把木頭變成家;太奶奶的布魚會遊泳,遊過的地方都長出根;爸爸的木牌會指路,斷了也能找到泥土......"我給她的故事配了張圖,畫著條首尾相接的魚,魚身是葡萄藤的紋路,魚鱗是無數個重疊的掌印。投稿那天,民俗角的葡萄藤剛好開花,淡紫色的花串垂在展櫃上,像給所有故事係了串鈴鐺。
秋雨落下來時,帶女兒去老果園舊址。石板縫裡的葡萄藤已爬滿整麵牆,半塊木牌被新葉遮住,隻露出"李"字的一角紅漆。女兒非要摘片帶雨的葉子,說要做成書簽送給新生兒。葉片上的水珠滾過紅漆暈染的痕跡,像誰的眼淚正往土裡鑽。"樹葉哭了嗎?"她仰頭問我。我指著牆根冒出來的新苗:"不是哭,是在給小苗講故事呢,講我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夜裡整理舊物,翻出祖父的漆刷盒。底層壓著張泛黃的煙紙,是他當年記的配方:"紅漆加三錢桂花露,刷在木牌上,風裡都帶甜。"我突然想起上個月路過香料鋪,聞到的桂花露味道,和記憶裡祖父漆桶裡的香一模一樣。原來有些味道從不會消失,就像有些方向從不會更改——就像此刻廚房飄來的米糕香,妻子正學著母親的樣子往麵團裡拌桂花,女兒舉著銅模在旁邊等,月光從她們肩頭淌下來,在地板上彙成條河,河裡遊著紅鯉布魚,遊著葡萄葉,遊著所有我們叫作家的東西。
女兒把樹葉書簽寄出去那天,在信封裡塞了把新收的桂花。"讓小弟弟聞聞,"她說,"這是我們家的味道。"郵局姑娘蓋郵戳時笑著說:"你們家的包裹總帶著香,上次寄銅模,我丈夫還問是不是灑了香水。"我望著郵車遠去的方向,它會穿過種著蓮花的巷子,路過掛著紅鯉布魚的窗台,最終停在那扇等著新生命的門前。
回家路上,秋雨又落了下來。我把女兒背在背上,她的小手摟著我的脖子,手裡攥著片剛撿的楓葉。"爸爸你看,"她把楓葉貼在我耳邊,"葉子在說悄悄話呢。"風聲穿過葉脈,真的像誰在輕輕說——彆回頭,往前走,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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