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下巴磕在我肩上,帶著點桂花糖的甜香。秋雨打濕的頭發貼在她額角,像片剛被洗過的葡萄葉。"爸爸,樹葉為什麼哭呀?"她的聲音混著雨聲,黏糊糊的像塊沒蒸透的米糕。我往她兜裡塞了塊油紙包的米糕,是出門前妻子剛蒸的,"不是哭,是樹在跟土地說悄悄話呢,就像太奶奶縫布魚時,總對著布頭念叨。"
路過社區的老槐樹,見張奶奶正往樹乾上裹草繩。"天涼了,給樹穿件衣裳,"她的藍布衫被雨打透,貼在背上像幅皺巴巴的地圖,"你爺爺以前總說,樹跟人一樣,得疼著才肯長。"女兒突然從背上滑下來,非要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纏在最細的枝椏上,"這是我的小圍巾,讓小樹也暖和暖和。"張奶奶看著她凍紅的鼻尖笑,眼角的皺紋裡盛著雨珠,"這孩子心細,隨她太奶奶。"
樓道裡的聲控燈壞了,摸黑上樓時,女兒突然攥緊我的頭發。"彆怕,"我騰出一隻手摸她的臉,摸到點冰涼的濕意,是雨水還是眼淚分不清,"爸爸記得每級台階——第三級會響,第七級有裂縫,就像太爺爺記得果園裡每棵樹的脾氣。"她突然笑出聲,說台階在撓她的腳,"它們也在說悄悄話嗎?"我嗯了一聲,想起小時候祖父背我回家,也說過類似的話,原來有些話會像雨絲,悄悄鑽進下一代的耳朵裡。
開門時妻子正舉著吹風機,暖風吹散滿室的桂花香。她接過女兒濕漉漉的外套,發現兜裡的米糕早被壓扁了,油紙洇出片深痕。"這是今天新蒸的,加了今年的桂花,"她往女兒嘴裡塞了塊完整的,"你太爺爺說,米糕要趁熱吃才暖,就像回家要趕在天黑前。"女兒含著米糕含糊不清地說,要給張奶奶送幾塊,"她給樹穿衣裳,我們給她送甜的。"
雨越下越大時,我們舉著傘往張奶奶家去。女兒非要自己拎食盒,小手被勒出紅印也不肯放。路過民俗角的窗,看見那半塊木牌被雨水洗得發亮,"李"字的紅漆在雨裡像團跳動的火苗。"木牌在淋雨呢,"女兒踮腳往窗裡看,"它會不會冷?"我想起父親說過的"木頭喜水,就像人喜淚,都是活氣",便說:"它在喝水呢,喝飽了才能長更高。"
張奶奶開門時,手裡還攥著沒編完的草繩。食盒打開的瞬間,桂花香混著雨聲漫開來,她突然捂住嘴,說想起了自己的老伴,"他以前總在雨天蒸米糕,說水汽能把甜味鎖在麵裡。"女兒把祖父的漆刷故事講給她聽,她聽得直抹眼淚,從櫃裡翻出個青瓷碗,"這是我嫁妝,跟了我五十年,你們帶回去盛米糕,也算認個親。"碗底的蓮花紋被磨得發亮,像朵開在歲月裡的雲。
回家路上女兒抱著青瓷碗,雨水順著傘沿滴在碗裡,叮咚像串小鈴鐺。"張奶奶的碗會唱歌,"她把耳朵貼在碗邊,"唱的是"回家吧"。"我望著雨幕裡模糊的路燈,突然覺得所謂鄰裡,不過是把彆家的暖,當成自家的甜——就像張奶奶記得祖父的米糕,就像我們惦記她的青瓷碗,就像那株葡萄藤,不管爬多遠,枝椏總會纏上鄰家的籬笆。
女兒睡熟時,懷裡還摟著青瓷碗。我把她汗濕的頭發撥開,看見鬢角沾著片小小的桂花,是下午蒸糕時蹭上的。妻子正在給表妹發消息,說張奶奶的青瓷碗開了蓮花,"等天晴了寄幾張照片給孩子,讓他認得這朵花。"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像無數隻小手在輕叩,我摸出手機給父親打電話,說今天的米糕甜得正好,雨裡的木牌紅得很暖。
電話那頭傳來父親翻東西的聲音,接著是他樂嗬嗬的笑:"我找出你爺爺的舊傘了,竹柄上還刻著"李"字,明天寄給你們,雨天撐著,就像他跟著似的。"掛了電話,雨絲裡仿佛真飄來祖父的聲音,說傘骨要選韌性好的竹,就像日子要經得住風雨才夠韌。我望著女兒懷裡的青瓷碗,碗裡盛著的雨珠在月光下晃,像無數個亮閃閃的家,在時光裡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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