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的紫藤架下總擺著兩張藤椅,張奶奶的竹籃裡裝著剛剝好的蠶豆,籃子邊緣蹭著的碎殼,會被隔壁的李爺爺用拐杖輕輕撥到花叢裡。
十二年前張奶奶搬來這時,李爺爺的腿剛做過手術,拄著拐杖在樓下練習走路,每挪一步都像扯著全身的筋骨。她那時總在紫藤架下擇菜,見他過來就往藤椅上墊個棉墊:“歇會兒吧,菜擇完還得等下鍋。”後來李爺爺能慢慢走了,每天清晨都會繞著紫藤架轉三圈,拐杖敲擊地麵的篤篤聲,正好成了張奶奶起床的鬨鐘。
現在張奶奶剝蠶豆時,總會多剝一碗放在石桌上,用藍布罩著——那是給李爺爺的晚飯配菜。李爺爺則在紫藤架抽新芽時,提前用竹竿把低垂的枝椏撐起,免得勾住張奶奶的銀發。有次張奶奶摔了一跤,是李爺爺拄著拐杖喊來救護車,拐杖頭在水泥地上磨出深深的刻痕,像他沒說出口的焦急。張奶奶康複後,把李爺爺的拐杖重新纏了層防滑布,布麵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紫藤花,針腳裡還藏著片乾枯的花瓣。
傍晚的紫藤花落在藤椅上,張奶奶用笤帚掃花時,李爺爺就用拐杖勾過她的竹籃,幫著把蠶豆殼倒進垃圾桶。花瓣飄進竹籃裡,混著蠶豆的清香,像兩個老人沒說過的話,都藏在風裡。
老街的修鞋攤挨著修傘鋪,王師傅釘鞋掌的錘子聲,總與劉師傅穿傘骨的鐵絲聲撞出奇妙的韻律。
十五年前王師傅剛擺攤時,修傘鋪還是間無人問津的小門麵。他的第一雙修好的皮鞋被暴雨淋壞了,正蹲在屋簷下歎氣,劉師傅探出頭:“鞋裡墊張油紙吧,我這傘布剩了不少。”後來王師傅的修鞋攤越擺越大,特意往旁邊挪了半尺,給劉師傅的傘留出更多晾曬的空間。
現在王師傅修鞋時,見誰的傘骨斷了,總會指一指隔壁:“劉師傅修傘比新的還結實。”劉師傅則把修傘剩下的細鐵絲攢起來,彎成小鉤子給王師傅掛鞋釘,說這樣拿取方便。有次台風把修傘鋪的招牌吹掉了,王師傅踩著修鞋的凳子幫忙釘,鞋釘紮進掌心也沒吭聲,血珠滴在傘布上,像開出了朵小紅花。劉師傅則在王師傅的工具箱裡塞了瓶紅花油,說他老蹲著修鞋,膝蓋肯定疼,瓶身上纏著的布條,是用修傘剩下的綢布做的。
收攤時王師傅把磨尖的鞋釘遞給劉師傅,正好能用來鑽傘柄的小孔。劉師傅則把換下來的舊傘麵剪成鞋套,送給來修鞋的街坊。錘子與鐵絲的碰撞聲裡,從來沒有客套話,卻像在說“缺啥儘管拿”。
山裡的藥鋪挨著木匠鋪,林大夫碾藥的銅缽發出嗡嗡聲時,總能聽見隔壁老木匠刨木頭的沙沙聲,兩種聲音在晨霧裡纏成一團,像誰在低聲絮語。
八年前林大夫來這深山行醫時,木匠鋪還是間漏雨的土坯房。她第一次進山采藥摔了跤,是老木匠背著她回鋪子裡,用刨花燒了盆熱水給她擦傷口。後來老木匠翻蓋房子,特意給藥鋪留了扇小窗,說這樣碾藥時能通通風。
現在林大夫熬藥時,總會多熬一碗祛濕湯放在窗台上,等老木匠歇工了喝。老木匠則把刨下來的柏木碎末裝在布袋裡,送給林大夫熏屋子,說能防蚊蟲。有次林大夫半夜接診,山路太滑,是老木匠連夜做了副木拐杖,杖頭刻著朵金銀花,說這花能解毒。林大夫則在老木匠的刨子把手上纏了層軟布,說這樣冬天握著手不涼,布上還沾著點草藥的清香。
深秋的月光灑在藥鋪的窗台上,林大夫碾著新采的天麻,銅缽的嗡鳴裡混著木匠鋪的鋸木聲。老木匠正給藥鋪做新的藥櫃,刨花堆裡落著片曬乾的艾草,是林大夫白天放進去的,說能驅蟲。
這些在時光裡長成的依靠,就像紫藤架下的藤椅,修鞋攤旁的傘骨,藥鋪窗邊的木櫃,從來不需要刻意維係。根在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纏繞,葉在風裡自然地相依,就像兩棵並排生長的樹,春天一起發芽,秋天共沐寒霜,從不說“我需要你”,卻在每一場風雨來臨前,都向著對方的方向,輕輕傾斜。
生命裡最深厚的聯結,往往藏在這些不言不語的相攜裡。是你遞來的一碗熱湯,我修好的一把木椅,是在無數個尋常的日子裡,把對方的難處當成了自己的牽掛。就像藤與樹的糾纏,葉與風的相遇,不必追問緣由,卻早已在歲月裡,長成了彼此生命裡,最溫暖的模樣。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