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同的牆根下總擺著兩隻竹凳,賣糖葫蘆的老馬把插滿山楂的草靶往牆上一靠,冰糖融化的甜香,就會悄悄溜進隔壁修鎖鋪的銅鎖堆裡。
十年前老馬剛推著板車來這時,修鎖鋪的陳師傅總在傍晚關門前,往他的草靶上插根最紅的糖葫蘆。“給孩子留著。”他說著,手裡的銅鑰匙還在轉動,鎖芯哢嗒一聲彈開,像句沒說出口的關切。後來老馬知道,陳師傅的老伴走得早,獨生子在外地當兵,鋪子裡總顯得空落落的。
現在老馬串糖葫蘆時,總會多串兩顆蜜棗的,等陳師傅的銅鎖在陽光下泛出暖光時,就用草繩係在他的門把手上。陳師傅則把修好的舊掛鎖送給老馬,說能鎖板車軲轆,鎖孔裡還抹著新配的潤滑油,轉起來順滑得像句貼心話。有次暴雨衝塌了胡同口的矮牆,老馬幫陳師傅把鎖具搬到高處,草靶上的糖葫蘆淋了雨,糖衣黏在草莖上,倒像串晶瑩的琥珀。陳師傅轉天就給老馬的板車加了塊防雨帆布,邊角用銅鉚釘固定著,說這樣糖衣淋不壞,鉚釘的光在帆布上跳,像撒了把星星。
傍晚收攤時,老馬把賣剩的糖葫蘆塞進陳師傅的工具箱,說給晚歸的路人解饞。陳師傅則把新配的鑰匙坯子遞給老馬,讓他掛在板車把手上,說夜裡走路能防身。沒人問過為什麼要這樣做,可冰糖的甜混著銅鏽的味飄起時,就像歲月在說“這樣挺好”。
江邊的蘆葦蕩裡泊著艘舊漁船,漁娘秀蓮的木盆裡泡著剛剖的銀魚,魚鱗映著水光,會晃到對岸養鴨人老奎的竹棚上。
十五年前秀蓮跟著丈夫來這江灣打魚時,老奎的鴨棚剛搭在蘆葦蕩邊。她丈夫出船遇險那年,是老奎劃著小筏子在江裡找了三天,回來時褲腳還在滴水,遞給她半袋野鴨蛋:“給孩子煮著吃。”後來秀蓮獨自撐船,老奎總讓鴨群在她撒網的地方多遊兩圈,說能驚起藏在蘆葦裡的魚。
現在秀蓮曬魚乾時,總會留出最嫩的一塊掛在竹篙上,等老奎的鴨群歸巢了拿。老奎則把剛下的鴨蛋放在秀蓮的船板上,說給她女兒做蛋羹,蛋殼上還沾著點鴨絨,像團柔軟的雪。有次秀蓮的船槳斷了,老奎連夜砍了根蘆葦蕩的老竹,削成新的槳葉,柄上纏著防滑的布條,說這樣劃水穩當。秀蓮則在老奎的竹棚頂上鋪了層曬乾的蘆葦,說這樣漏雨少,蘆葦間還夾著兩條小魚乾,是給棚裡的老黃狗留的。
清晨的霧漫過江麵,秀蓮搖著船撒網,木槳攪起的水聲裡混著鴨群的嘎嘎叫。老奎正給鴨棚補網,竹針穿過網眼的動作,和秀蓮收網的節奏漸漸合到一起,像誰在江麵上哼著支老調子。
山腰的裁縫鋪挨著鐵匠鋪,巧珍踩縫紉機的哢嗒聲,總與王鐵匠掄錘子的叮當聲撞出熱鬨的響,兩種聲音在山風裡打著轉,像串不停歇的風鈴。
七年前巧珍來這山坳裡開鋪時,鐵匠鋪的風箱總在半夜響起,火光映著王鐵匠孤獨的影子。她第一次給山民做棉襖,棉絮總鋪不勻,是王鐵匠用鐵砧幫她捶平,火星濺到棉襖上,燙出幾個小窟窿,他卻笑著說:“這樣更暖和。”後來王鐵匠翻新鋪子,特意給裁縫鋪接了根煙囪,說這樣冬天燙衣服不冷。
現在巧珍做衣服時,總會多裁塊布縫成布套,套在王鐵匠的鐵錘把上,說這樣夏天不燙手,布套上繡著朵山茶花,針腳歪歪扭扭的,卻比任何裝飾都鮮活。王鐵匠則把打壞的鐵環敲成小掛鉤,送給巧珍掛剪刀,說這樣拿取方便,掛鉤上還留著點火星燙出的黑痕。有次巧珍的縫紉機壞了,是王鐵匠蹲在鋪子裡修了半天,油汙蹭臟了她的花圍裙,卻把機軸打磨得比新的還光滑。巧珍則在王鐵匠的風箱上縫了塊擋風布,說這樣省柴火,布上還沾著點縫紉機油的味道。
冬日的陽光斜斜照進鋪子,巧珍踩著縫紉機做新棉襖,哢嗒聲裡混著鐵匠鋪的錘響。王鐵匠正給裁縫鋪打新的晾衣杆,鐵水澆鑄時的紅光,映在巧珍剛縫好的布套上,像落了片溫暖的晚霞。
這些在歲月裡長成的溫暖模樣,就像糖葫蘆與銅鎖的相守,銀魚與鴨蛋的相惜,針線與鐵錘的相伴。不必追問為什麼要為對方多做一點,就像藤攀著樹是天性,葉跟著風是自然,在日複一日的光陰裡,把彼此的日子織進自己的生活,慢慢就成了最安心的模樣。
生命本就是場不問緣由的遇見,有人遞來顆糖葫蘆,有人補好把舊鎖,有人留著碗熱湯,有人修妥根船槳。這些細碎的相伴,看似微不足道,卻在時光裡慢慢沉澱,成了比血緣更堅韌的聯結,像兩棵在歲月裡並肩的樹,根纏在一起,葉碰在一起,風過時,連影子都緊緊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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