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的糖畫攤總飄著焦糖的甜香,陳叔握著銅勺在青石板上遊走,糖漿滴落的軌跡,恰好能接住隔壁修棕繃床的老孫彈飛的棕絲。
十二年前陳叔剛在這街角支攤時,老孫的修床攤還堆著半人高的舊棕繩。他第一次熬糖漿熬糊了,蹲在樹底下歎氣,老孫遞來塊粗布:“擦乾淨鍋,我孫子愛吃你畫的小老虎。”後來他才知道,老孫的孫子生下來就腦癱,常年躺在床上,看糖畫是孩子唯一的樂子。
現在陳叔畫糖畫時,總會多畫隻小兔子,用竹簽插在老孫的工具箱旁——那是給他孫子留的。老孫則把修床剩下的細棕絲編成小刷子,送給陳叔刷銅勺,說這樣熬湯不粘鍋底。有次台風把陳叔的糖畫架吹倒了,老孫拄著拐杖幫他撿碎糖塊,棕絲蹭在糖漿上,像撒了把金粉。陳叔轉天就給老孫的修床凳釘了塊厚木板,說他關節炎犯了時能坐得穩些,木板邊緣還沾著點沒擦淨的糖漬。
傍晚收攤時,陳叔把沒賣完的糖稀倒進老孫的空碗,說能給孩子泡水喝。老孫則把修好的藤椅放在糖畫攤旁,說陳叔站累了能歇腳,藤椅的縫隙裡,還卡著片今早掉落的糖畫碎屑。沒人說過“麻煩你了”,可焦糖的甜混著棕絲的味飄起時,就像在說“這不算啥”。
山腰的茶寮挨著山泉,老板娘阿秀的陶壺裡煮著新茶,茶香順著水流淌,總會漫到對岸采藥人老何的竹簍裡。
十五年前阿秀跟著師父來這山坳裡開茶寮時,老何的采藥簍剛掛在山泉邊的老鬆樹上。她師父圓寂那年,是老何背著她在雪地裡走了十裡山路求醫,竹簍裡的草藥蹭在她衣襟上,像撒了把乾花。後來老何摔斷了腿,阿秀每天煮好藥茶,用竹筒順著山泉漂到對岸,竹筒上係著的紅繩,在綠水間晃成條跳動的火苗。
現在阿秀煮茶時,總會多煮一壺放在泉邊的石板上,等老何采藥歸來時喝,壺蓋裡還留著片剛摘的茶葉。老何則把采來的野菊花晾在茶寮的屋簷下,說給客人清肝明目,花瓣上還沾著點山泉水珠。有次暴雨衝垮了山泉上的木橋,阿秀用茶寮的木板搭了座臨時小橋,木板縫裡卡著片野菊花瓣,像誰彆上去的紐扣。老何轉天就給茶寮的屋頂加了層茅草,說這樣漏雨少,茅草間還夾著塊曬乾的陳皮,是給阿秀煮茶用的。
清晨的露水掛在茶寮的簷角,阿秀正往陶壺裡添新茶,茶香裡混著老何翻動草藥的沙沙聲。他正把采來的何首烏放在石板上晾曬,根莖的紋路映著泉水的波光,像幅流動的畫。
胡同的修筆鋪總亮著盞台燈,周先生蘸著墨水的筆尖懸在紙上,墨香漫過玻璃窗,會落在隔壁花店的玫瑰上。
八年前周先生從學校退休後,就在這胡同裡開了間修筆鋪。他第一次修鋼筆時把筆尖弄彎了,是花店的林嫂送來了支新鋼筆:“我兒子用不上了,您試試。”後來他知道林嫂的兒子在國外讀書,每年母親節,他都會幫她寫封寄往遠方的信,筆尖的墨水總帶著玫瑰的清香。
現在周先生修筆時,總會把修好的鋼筆放在鋪著玫瑰紙的托盤裡——那是林嫂給的包裝紙,說這樣顯得雅致。林嫂則把快要凋謝的玫瑰倒掛在修筆鋪的門框上,說能熏香墨水瓶,乾花的影子落在稿紙上,像朵不會凋謝的花。有次暴雪壓塌了花店的花架,周先生踩著修筆的凳子幫忙扶起,墨水蹭在花瓣上,倒像給玫瑰點了睛。林嫂轉天就給周先生的墨水瓶織了個毛線套,說這樣冬天蘸墨不冰手,毛線套上還沾著點玫瑰刺紮的小線頭。
冬日的陽光斜斜照進修筆鋪,周先生正在幫林嫂寫賀卡,筆尖的沙沙聲裡混著花店剪花枝的哢嚓聲。林嫂正往修筆鋪的窗台上擺新到的百合,花瓣的白映著稿紙上的黑字,像幅剛完成的水墨畫。
這些藏在日常褶皺裡的緣分,從來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傳奇。不過是棚布歪了時伸手扶一把,鞋墊破了時默默縫一塊,糖畫架倒了時彎腰撿一撿,花架塌了時搭把手——就像簷角的雨珠落在青石板上,順著紋路慢慢淌,在不經意間就彙成了河。
沒人刻意記著這些事是從哪天開始的,可當陳叔的銅勺總沾著老孫編的棕絲,阿秀的陶壺總漂著老何采的菊花,周先生的稿紙總印著林嫂的花香時,這些細碎的瞬間早已織成了日子的底色。
或許生命本就該這樣,不必追求什麼驚濤駭浪的聯結。能在對方需要時遞上一把力,在尋常日子裡留下一點暖,就已經是緣分最深的模樣。就像陽光落在窗台上,不聲不響,卻把每個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讓那些看似孤立的存在,都在彼此的光影裡,長成了最安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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