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的修自行車攤總支著塊褪色的帆布,老楊蹲在底下擰螺絲時,扳手落地的脆響,總會驚動隔壁賣早點的趙姨。
十年前老楊剛從鄉下投奔兒子時,趙姨的早點攤還隻是個推著走的木板車。他第一天擺攤就把唯一的扳手弄丟了,是趙姨從麵盆底下翻出個鏽跡斑斑的舊扳手:“我當家的以前修拖拉機用的,湊合用。”後來他知道,趙姨的男人走了五年,她一個人靠賣豆漿油條供女兒上大學,每天淩晨三點就得起來磨豆子。
現在老楊修自行車時,見誰買了早點沒地方坐,就把自己的小馬紮讓出來,說:“趙姨的糖糕剛出鍋,趁熱吃。”趙姨則每天多熬半鍋豆漿,用粗瓷碗盛著放在帆布棚下,碗邊還搭著根油條,說給老楊當早飯。有次暴雨衝垮了早點攤的木板車,老楊冒雨把自家的舊門板卸下來給她當台麵,門板上還留著他兒子小時候畫的塗鴉,像給麵團撒了把彩糖。趙姨轉天就給老楊的帆布棚縫了塊新補丁,用的是女兒穿舊的紅毛衣拆的線,補丁在灰帆布上格外顯眼,像團跳動的火苗。
清晨的霧氣裡,趙姨的豆漿鍋咕嘟冒泡,香氣裹著老楊擰螺絲的叮當聲。他修好的自行車停在早點攤旁,車把上總掛著個塑料袋,裡麵是趙姨特意留的糖糕,塑料袋的提手被他用膠布纏了又纏,怕磨斷了。
江邊的漁具店挨著擺渡船,老周整理漁網的嘩啦聲,總與船娘阿蓮搖櫓的吱呀聲合在一起,像支沒譜的漁歌。
十五年前老周的漁船觸礁沉了,他守著一屋子漁具發呆時,阿蓮的擺渡船剛在江邊泊了半年。她第一次獨自擺渡遇到風浪,是老周跳上船幫她穩住櫓,手裡還攥著把新織的小魚網:“給孩子玩,網小魚正好。”後來阿蓮的兒子得了急病,老周把準備買新船的錢全拿出來,說:“孩子的病耽誤不得,船啥時候都能買。”
現在老周補漁網時,總會多織個小魚兜,掛在阿蓮的船舷上,說給乘船的孩子撈魚玩,網眼裡還留著他手指的溫度。阿蓮則把剛蒸的糯米團子放在漁具店的櫃台上,說給老周當午飯,團子上還沾著片蘆葦葉。有次老周的漁具店漏雨,阿蓮停了擺渡,背著茅草幫他修補屋頂,蘆葦葉蹭在他的漁網,像撒了把碎綠。老周轉天就給阿蓮的櫓包了層軟布,說這樣搖著不磨手,布上還沾著點漁網的腥氣。
傍晚的夕陽把江麵染成金紅,阿蓮的櫓聲慢下來,老周的漁網晾在船尾,網兜裡盛著她剛摘的野菱角。他蹲在船板上幫她補船縫,麻線穿過木板的聲音,和她剝菱角的哢嚓聲,在晚風裡纏成了一團。
小區的裁縫鋪亮著盞長明燈,李嬸踩著縫紉機的哢嗒聲,總飄進隔壁修鐘表的張師傅耳朵裡,像給那些滴答的時間加了個注腳。
八年前李嬸的老伴中風後,她開了這間裁縫鋪貼補家用,每天踩著縫紉機到深夜。張師傅的鐘表鋪就在隔壁,見她的燈總亮到後半夜,就把自己的台燈往牆邊挪了挪,說:“借點光,省得你費電。”後來他知道李嬸眼神不好,就把她的縫紉機踏板墊高了半寸,說這樣踩起來不用彎腰。
現在李嬸做棉襖時,總會多絮層棉花,給張師傅的鐘表櫃做個棉套,說冬天能給機械表保溫,針腳歪歪扭扭的,卻比任何保溫措施都管用。張師傅則把修好的小鬨鐘放在裁縫鋪的案板上,說她趕活時能看時間,鬨鐘的外殼被他擦得鋥亮,映著布料的花紋。有次李嬸的縫紉機壞了,張師傅半夜拆了自己的座鐘零件給她修,說:“先湊合用,天亮我再去買新零件。”李嬸則在他的放大鏡柄上纏了層軟布,說這樣看鐘表齒輪時手不抖,布上還沾著點線頭。
深夜的小區靜悄悄的,李嬸的縫紉機還在哢嗒響,張師傅的鐘表滴答走。他剛修好的掛鐘掛在裁縫鋪牆上,鐘擺晃動的幅度,正好和她踩踏板的節奏合上了拍,像誰在說“慢慢來”。
這些不著痕跡的緣分,從來不是什麼刻意的約定。不過是對方需要時遞上一把扳手,尋常日子裡留塊熱乎的糖糕;是風浪裡伸手穩住船櫓,漏雨時背著茅草補屋頂;是把台燈往牆邊挪半寸,給縫紉機踏板墊高半寸——就像陽光落在窗台上,不聲不響,卻把每個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
沒人算過彼此幫了多少回,可當老楊的扳手總沾著趙姨的麵香,老周的漁網總纏著阿蓮的櫓聲,張師傅的鐘表總跟著李嬸的縫紉機走時,這些孤立的存在,早已在彼此的光影裡,長成了最安心的模樣。
或許生命本就該這樣,不必追求什麼轟轟烈烈的聯結。能在對方需要時搭把手,在尋常日子裡留份暖,就已經是緣分最好的樣子。就像那些散落在人間的微光,看似各自閃爍,卻在不知第不覺間,照亮了彼此的路,讓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透著股踏實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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