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節氣的清晨,林硯被窗台上的響動驚醒。推窗一看,是隻鬆鼠正抱著塊碎米糕啃,藍靛花紋的油紙被它踩在腳下,沾著濕漉漉的露水。她忽然想起阿婆說過,山裡的生靈最通人性,知道哪家的米糕藏著暖意。
穿好衣服出門,見阿果已經在育苗棚忙碌。新播的藍靛籽剛冒出嫩芽,小葉尖卷著,像無數隻攥緊的小拳頭。“林老師,您看這芽!”阿果指著最壯的一株,“昨晚下了雨,它竟比彆的高出半指,像憋著勁兒要長呢。”
林硯蹲下來,指尖輕輕碰了碰芽尖。露水順著葉莖滾落,滴在泥土裡,發出細微的“嗒”聲。“這是在回應你呢。”她笑著說,“你半夜起來給它們蓋塑料布,它們都記著呢。”
正說著,棚外傳來一陣歡鬨。是小滿帶著福利院的孩子們來了,每個孩子手裡都捧著個陶盆,裡麵是自己種的藍靛苗。“我們給小苗起了名字!”紮羊角辮的女孩舉著花盆喊,陶片上用靛藍泥寫著“念念”,“老師說,想著一個人,小苗就會長得快。”
林硯讓孩子們把苗栽在後山的空地上,那裡能曬到最長的太陽。栽完苗,阿果端來剛蒸的米糕,孩子們舉著糕圍坐成圈,藍布圍裙在草地上鋪開,像朵盛開的大藍花。“我奶奶以前也給我做這個。”有個小男孩忽然說,聲音細細的,“她走後,我就再也沒吃過了。”
林硯把自己的米糕分給他一半:“你看,甜味還在呢。”她指著遠處的藍靛田,“就像你奶奶的念想,藏在土裡,藏在草裡,藏在你現在嘗到的每口甜裡。”男孩咬著米糕,忽然指著天空笑了:“你看!雲像奶奶的圍裙!”
清明祭祖時,林硯在阿婆的墳前擺了三樣東西:新染的藍布、帶著露水的藍靛花、還有塊印著纏枝紋的米糕。剛擺好,就見隻山雀落在供桌旁,歪著頭啄食米糕碎屑,藍布被風掀起的邊角輕輕掃過雀羽,像在給它蓋被子。
“阿婆,您看它們多親。”林硯輕聲說,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是那位寄來“硯”字布的華裔老人的孫女,她捧著束白菊,眼眶紅紅的:“林奶奶,我終於回家了。”
女孩說,她把那半塊藍布做成了書簽,夾在奶奶留下的詩集裡,每次翻書都能聞到淡淡的草木香。“就像奶奶在跟我說話。”她摸著阿婆墳前的石碑,“這裡的風,和奶奶描述的一模一樣,有藍靛草的清,有桂花的甜。”
穀雨那天,工坊的玻璃牆上映出了奇怪的光影。陽光穿過晾著的藍布,在牆上投下流動的花紋,像阿婆當年染坊裡飄動的布幡。聽障學徒指著光影比劃,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他說那是阿婆在跳舞,在為他們新染的布高興。
林硯望著牆上的光影,忽然想起小時候趴在晾布架下,看阿婆用竹竿挑布的樣子。陽光穿過布紋,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阿婆笑著說:“這是草木在跟你打招呼呢。”那時不懂,現在看著光影裡晃動的“手”,忽然就懂了。
立夏的集市上,有個穿軍裝的年輕人在展台前站了很久。他手裡攥著個磨得發亮的藍布包,裡麵是塊疊得整齊的藍印花布,邊角繡著顆五角星。“這是我犧牲的戰友留下的,他總說要回青溪鎮學染布。”年輕人的聲音有些發緊,“我替他來看看,看看讓他念叨了一輩子的藍,到底是什麼樣。”
林硯展開那塊布,五角星的針腳細密,是用染布剩下的碎線繡的。“這是好手藝,藏著心意呢。”她取來塊同款新布,“你帶回去吧,就當他的念想在這兒紮了根,長了葉,開了花。”
年輕人捧著布走時,忽然回頭問:“真的會一直都在嗎?”林硯指著集市上穿梭的人,他們手裡大多拎著藍布小物,臉上帶著滿足的笑:“你看,它們在呢。在每個人的手裡,在每個人的心裡,在每個需要溫暖的地方。”
入伏的暴雨衝垮了溪邊的晾布架,等雨停後去收拾,卻發現最老的那根竹竿上,還掛著塊完整的藍布。布上的纏枝紋被雨水洗得格外清晰,像剛染好的一樣。“是阿婆在護著它呢。”阿果擦著布上的泥,忽然笑了,“她說這是給鎮小學做的窗簾,不能壞。”
那天傍晚,鎮小學的老師真的來了。她要給教室換窗簾,說孩子們總念叨藍靛草的故事,想讓教室也染上草木的味道。“有個孩子說,夢見藍布窗簾會講故事,講阿婆的染坊,講張奶奶的米糕。”老師笑著說,眼裡閃著溫柔的光。
立秋的曬布節,全校的孩子都來了。他們穿著藍布做的校服,在晾布架下朗誦阿婆傳下來的染布歌謠。“草木有靈,藍靛有情,一針一線,連著心聲……”稚嫩的聲音順著風飄遠,驚飛了簷下的燕子,也驚動了時光裡的那些人。
林硯坐在老竹椅上,看著孩子們舉著米糕在藍布間穿梭,忽然覺得阿婆就坐在旁邊,張母也坐在旁邊,那些在時光裡守護藍靛的人都坐在旁邊。他們的笑聲混在風裡,混在米糕的甜裡,混在藍布的紋路裡,輕輕落在每個人的肩膀上。
就像此刻,有片藍靛花瓣落在女孩的發間,像阿婆在給她彆花;有塊米糕碎屑掉在男孩的手心,像張母在給他遞甜;有縷陽光穿過布紋,在聽障學徒的臉上投下光斑,像無數隻溫柔的手在輕輕撫摸。
這就是念想最溫柔的模樣,不必刻意尋找,不用費心記掛,它總在那裡,在草木抽芽的脆響裡,在米糕蒸騰的甜香裡,在每個需要溫暖的瞬間,笑著告訴你:“彆慌,我一直在呢。”而這跨越時光的陪伴,會像藍靛草一樣,在歲月裡紮下根,開出花,結出甜,永遠不會消散。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