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蟬鳴漸歇時，林小滿在整理外公的工具箱時，發現個鐵製的餅乾盒，裡麵裝著幾十張泛黃的照片底片。對著光看，最上麵那張是1956年的——蘇明遠和外公蹲在梔子花叢前，手裡各舉著片花瓣，像在比對什麼，婉卿站在他們身後，笑得眉眼彎彎。
底片的邊緣刻著細小的字，是外公的筆跡：“蘇兄說要把婉卿的笑留在底片裡，等老了慢慢看。”林小滿忽然想起外婆的相冊裡，這張照片的旁邊總放著片透明的塑料板，說是“護著笑”，原來有些瞬間會被小心收藏，一個人按下快門，一個人守護影像，連時光都偷不走那些明媚的瞬間。
處暑那天，社區的老照相館重新開業，林小滿帶著底片去衝洗。攝影師說這些底片用了特殊的顯影液，能在照片上顯出隱藏的字跡。當照片洗出來時，她果然在婉卿的發間看到行小字，是蘇明遠的筆跡：“梔子花開時，她的笑比花甜。”
照片的背麵，外公寫著：“1976年夏，婉卿的笑還是這麼甜。”林小滿望著兩張跨越二十年的字跡，忽然明白有些美好會被反複記錄，一個人在青春裡寫下初見，一個人在歲月裡續上陪伴，連照片的邊角都帶著溫柔的褶皺。
白露時節，林小滿在整理蘇明遠的《攝影劄記》時，發現夾著張相紙，是西北工地的雪景，角落有個模糊的人影，正蹲在雪地裡護著株小花。劄記裡寫：“1959年冬，見此景想起婉卿護花的模樣，遂拍下。若我不歸，可將此照寄回，說‘西北也有花開’。”
母親說：“這張照片你外公一直放在錢包裡，說‘蘇先生在雪地裡都護著花，我更要護好他想護的人’。”林小滿把照片與外公的底片放在一起，發現雪景裡的花影，竟與1956年照片裡的梔子花重合，像兩個男人用鏡頭，在不同的時空，拍下了同樣的守護。
秋分那天，孩子們在“三代花園”裡玩“老照片模仿秀”，女兒穿著外婆的舊旗袍，蘇同事的小兒子戴著外公的軍帽，對著相機笑得像當年的人。林小滿按下快門時，忽然發現取景框裡的花影，與老照片裡的分毫不差，原來有些瞬間會跨越時空重合，讓過去的笑靨，在現在的鏡頭裡，開出新的花。
寒露那天，林小滿在整理外婆的衣櫃時，發現件深藍色的工裝外套，口袋裡縫著個小小的布包，裡麵是卷膠卷，標簽上寫著“蘇先生的花”。衝洗出來後，全是西北工地的花卉照片，最後一張是株開得正盛的沙棗花，旁邊寫著“贈婉卿”。
父親說：“這是你外公從西北帶回的膠卷，他說蘇先生走到哪兒拍到哪兒，最後一卷沒來得及寄。”林小滿望著照片裡的沙棗花，忽然想起外婆的相冊裡，這張照片的旁邊貼著片江南的梔子花瓣，像兩朵花在相冊裡，完成了跨越千裡的擁抱。
霜降前夜，檔案館公布了批1958年的攝影器材清單，其中有台相機的登記人是趙建國，備注欄寫著“代蘇明遠先生保管”。清單的背麵畫著個簡單的相機，鏡頭對準了梔子花叢，像是記錄者隨手添的。
林小滿把清單與外公的相機放在一起，發現相機的鏡頭蓋內側，刻著“明遠”二字，旁邊是外公刻的“建國”，兩個名字挨得極近，像共用著同一個鏡頭。她忽然想起外公總在拍照時說“蘇先生說要低一點拍，才能拍到花的笑臉”，原來有些習慣會被悄悄繼承，連鏡頭的角度都帶著思念的弧度。
立冬那天，“三代花園”的竹架上掛滿了新舊照片，像串流動的時光項鏈。陳爺爺看著照片歎道：“你外公當年總借我的相機，說要替蘇先生多拍些婉卿的照片，等他回來給他看。”
林小滿在整理照片時，發現張被蟲蛀的底片，拚起來是張三人合影，缺的部分恰好能被女兒拍的新照片補上——孩子們站在同樣的花蔭下，笑得像當年的人。她把兩張照片重疊在一起，光影交錯間，仿佛看見時光在花蔭下打了個結，把過去與現在，係成了溫暖的環。
小雪那天，蘇同事寄來本蘇明遠的《相冊》，其中一頁貼著張剪報，是1957年上海的攝影展，蘇明遠的作品《梔子與少女》獲得了金獎，照片上的婉卿正低頭嗅花，身後有兩個模糊的人影。
剪報的空白處寫著：“建國弟說要讓婉卿站在中間，說這樣我們都能在照片裡陪著她。”林小滿忽然想起外婆說的“那天拍照，左邊有人遞花，右邊有人扶著我的肩”，原來有些畫麵是三個人共同完成的，一個人按下快門，兩個人在身後守護，連照片的背景裡都藏著溫柔的秘密。
大雪前夜，全家圍在暖爐前整理老照片，女兒突然指著張照片喊：“媽媽你看，花在動！”仔細一看，是外公拍的延時攝影，記錄了梔子花開的全過程，整整七天七夜，膠片上的花影像跳動的火焰。
父親說：“這是你外公花了三個月工資買的相機拍的，說‘蘇先生說花開有聲音，拍下來就能聽見’。”林小滿望著流動的花影，忽然聽見時光裡傳來花開的聲響，像蘇先生的笑聲，像外公的歎息，像婉卿的低語，都藏在花蔭下的光陰簿裡，從未散去。
冬至那天，林小滿在樟木箱裡添了本新相冊，封麵是孩子們在“三代花園”的合影，旁邊貼著1956年那張老照片。她在扉頁寫下：“蘇明遠、趙建國、婉卿，你們的笑容還在照片裡，你們的故事還在花影裡，你們的愛，正通過光影，慢慢走進新的光陰簿。”
窗外的雪落在“三代花園”裡，像給花蔭下的時光蓋了層溫柔的棉被。林小滿望著相冊裡重疊的笑臉，忽然明白最好的後續不是把故事封存，而是讓每個新的瞬間都帶著舊時光的溫度，讓花繼續開，讓笑繼續甜，讓光影繼續記錄——那些藏在花蔭下的愛，永遠都在，永遠年輕。
夜漸深時，相機的快門聲輕輕響起，是女兒在拍雪地裡的“長情花”。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林小滿仿佛看見時光裡的三個人轉過頭來，對著鏡頭笑得像當年一樣，花影落在他們的肩頭，像光陰簿裡，又添了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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