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布在晾衣繩上搖晃,風過時發出細碎的聲響,像無數根針腳在輕輕叩問時光。張阿姨站在竹梯上收布,靛藍色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與牆根蔓延的青苔交疊,恍惚間竟分不清哪是布的褶皺,哪是歲月刻下的紋路。
"這布得陰乾才好。"她踩著竹梯往下挪,懷裡的藍布沉甸甸的,浸著初秋的潮氣。去年栽的藍草在院角冒了新苗,葉片上的絨毛沾著晨露,像極了父親當年給我紮的紅頭繩,總帶著點未乾的水汽。小侄女舉著手機跟在後麵拍,鏡頭裡張阿姨的白發與藍布相映,彈幕突然刷過一行字:"這顏色裡住著整個南京的秋天。"
父親的銀線盒被擺在了新做的玻璃櫃裡。社區文化館的人來看過,說這民國銀線與藍布染技是絕配,想做個專題展覽。小侄女抱著平板設計展簽,把祖父打銀器的老照片、父親機床廠的工作證,還有她自己繡的星塵圖案拚在一起,做成了時光軸。"爺爺的銀線不該躺在抽屜裡。"她指尖劃過屏幕上的銀線,"就像藍草總得見陽光,這些老物件也得跟人說話才行。"
秋分那天的市集來了位特殊的客人。白發老人顫巍巍地從包裡掏出個藍布荷包,針腳處的銀線已經發黑,卻依舊能看出是父親的手法。"五十年前,我爹在夫子廟給我媽買的。"老人的指腹摩挲著荷包上的雲紋,"當年說這銀線能辟邪,現在我孫子要出國,想讓他帶著這老物件。"張阿姨接過荷包,從父親的銀線盒裡抽出一段新線,指尖翻飛間,發黑的舊線便被小心地替換掉,"新線接舊線,根就不斷了。"
藍布口罩的訂單越來越多。小侄女在網上開了家小店,取名"光陰根",每個包裹裡都塞著一小包藍草籽。有天收到個特殊要求,顧客想把南京長江大橋的圖案繡在口罩上,還要用銀線勾勒橋燈。張阿姨對著手機裡的大橋照片琢磨了半夜,第二天一早便裁了布:"這橋的鋼梁得順著布紋走,就像當年造橋時,每根鋼筋都得找準方向。"
寒露那天落了場小雨。晾在屋裡的藍布吸足了潮氣,顏色深得像化不開的墨。張阿姨坐在窗邊繡花,銀針穿過布麵時帶起細密的水珠,在玻璃上洇出小小的痕跡。小侄女在一旁直播染布過程,有人問起藍草與銀線的故事,她突然指著窗外:"你們看那棵老槐樹,新枝纏著舊枝長,就像這些針腳,新的舊的總能找到相認的法子。"
展覽開幕那天,玻璃櫃裡的銀線在燈光下泛著柔光。父親的鐵皮盒旁擺著小侄女設計的帆布包,藍布底子上,銀線繡的星塵與數碼打印的雲錦紋樣重疊,像兩個時代在輕輕相擁。有個穿校服的小姑娘趴在櫃前看了很久,突然抬頭問:"奶奶,我能學這手藝嗎?我想給在外地上班的媽媽繡個錢包。"
張阿姨的針線笸籮裡多了些新奇玩意兒。小侄女網購的漸變染液、年輕人送的防滑頂針,還有社區孩子畫的藍草圖案。她教孩子們穿針時總說:"針腳歪點不怕,心得正。就像藍草紮根,歪著長也能紮進土裡,隻要朝著太陽的方向。"
深冬的第一場雪落下來時,藍草已經收割入庫。小侄女帶著幾個大學生來學染布,院子裡的鐵鍋咕嘟咕嘟煮著染液,蒸汽裹著靛藍的氣息漫過牆頭,與巷口糖炒栗子的香味混在一起,成了老街上最溫暖的味道。張阿姨把父親的銀線分給孩子們,看著那些年輕的手捏著銀針在藍布上移動,突然想起父親當年說的話:"手藝就像河,總得有新水彙入才不會乾涸。"
除夕夜的燈光裡,全家圍坐在一起拚藍布。張阿姨的老花鏡滑到鼻尖,手裡的銀針卻依舊穩當;小侄女的指甲上沾著靛藍,繡出的星星歪歪扭扭卻格外亮;我拿著父親留下的銀線,把三代人的針腳縫進同一塊布。窗外的煙花在夜空綻放,映在藍布上的光斑忽明忽暗,像無數個時代的眼睛,在溫柔地注視著這片光陰的土壤。
年初一清晨,我把那塊拚布掛在了堂屋。陽光穿過布麵,在牆上投下藍盈盈的影子,張阿姨的針腳、父親的銀線、孩子們的星塵,都在光影裡漸漸相融。院角的藍草在雪下積蓄著力量,等待著又一個春天的召喚——就像那些流淌在光陰根裡的牽掛,從來不會真正老去,隻是換了種方式,在時光的土壤裡,繼續紮根、生長,成為一代又一代人心裡,最溫暖的永恒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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