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在櫻花樹洞裡埋下鐵皮盒時，女兒正數著落在肩頭的花瓣。"媽媽，爺爺說北鬥七星的勺柄會指方向，"小姑娘忽然指著天空，"那隻兔子是不是也在跟著星星跑呀？"
晚風卷著落櫻掠過發梢，陳硯之望著暮色裡漸次亮起的路燈，忽然想起林硯舟日記裡的話："等櫻花落儘，就把星圖刻在樹乾上。這樣無論走多遠，抬頭總能看見回家的路。"她摸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在最粗壯的枝椏上輕輕劃下北鬥七星的輪廓，勺柄末端特意刻了隻圓耳朵的兔子。
返程的高鐵上，女兒抱著那本植物圖鑒睡得香甜。圖鑒攤開在第42頁，夾著的櫻花標本正慢慢舒展。陳硯之想起養老院護工說的話："林先生總在淩晨三點起床，說要去給櫻花樹澆水。護士攔著他，他就坐在窗邊數星星，說要等勺柄轉過來。"
手機震動時，屏幕上跳出護工發來的照片：林硯舟坐在紫藤架下，膝頭攤著張臨摹的星圖。他手裡的蠟筆歪歪扭扭地在兔子耳朵上塗著粉色，像極了當年他給她的速寫本畫邊框的模樣。
"媽媽，爺爺畫的兔子好像小貓咪哦。"女兒揉著眼睛湊過來，指尖點在照片上的兔子尾巴，"就像您說的，炸毛的那種。"陳硯之忽然笑出聲，眼眶卻泛起潮氣——那年她總抱怨他把兔子畫得太胖，他卻振振有詞："這樣冬天抱起來暖和。"
回到老巷時，石榴樹的新芽已抽出嫩綠的枝條。陳硯之推開鏽鐵門，看見天井石桌上擺著個熟悉的白瓷碗——碗沿缺了個小角，是當年他翻牆時碰掉的。碗裡盛著半捧銀杏果，果皮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林先生說，這是去年落在樹下的種子。"鄰居張奶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走前特意交代，等春風起來就種下。說您當年總念叨，想在院裡種棵銀杏樹。"
陳硯之蹲下身，指尖撫過圓潤的種子。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冬天，他把暖手寶裹在銀杏葉裡塞進她書包："等到來年，我們把種子埋在這棵石榴樹下好不好？秋天就能撿一捧金葉子。"那時她總笑他異想天開，銀杏要十年才結果，可他卻指著天空說："十年算什麼，我能等。"
暮色漫進窗欞時，陳硯之在儲藏室翻出落滿灰塵的畫架。畫布背麵還粘著片乾枯的櫻花，是當年他從北京寄來的。畫架旁的紙箱裡，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個信封——都是她當年寫給北京的信，卻一封也沒寄出去。
最底下的信封裡，夾著張泛黃的體檢報告。陳硯之望著"視網膜色素變性"幾個字，忽然想起填報誌願那天，他興奮地說要去學園林設計，她卻攥著診斷書在操場角落哭了整整一節課。醫生說她的視力會慢慢衰退，或許十年後就看不清畫筆的顏色。
"省圖的台燈很亮，"他的信裡曾寫過，"我特意選了靠窗的位置，光線好。以後我們就在這裡畫畫，你畫風景，我畫你。"那時她不懂，為什麼他放著北京的櫻花不看，非要留在這座南方小城。
手機在掌心發燙，護工發來段視頻：林硯舟正趴在桌上，用放大鏡看那本植物圖鑒。他的手指在銀杏葉標本上慢慢摸索，忽然對著鏡頭咯咯笑："阿硯你看，葉脈像不像我們畫過的星圖？"
陳硯之忽然想起女兒說過的話："爺爺的房間裡有麵牆，貼滿了您的照片。從紮馬尾的小姑娘，到抱著我的年輕媽媽，每張下麵都寫著日期。"護工偷偷告訴她，他記不清日子的時候，就對著照片數格子，數到第三千六百五十天，就會對著窗外發呆，說該去看櫻花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爬上石榴樹枝時，陳硯之把銀杏種子埋進土裡。女兒蹲在旁邊，用小石子在土堆周圍擺成兔子的形狀："這樣小兔子就能陪著種子長大啦。"
手機響起時，屏幕上跳出護工的消息："林先生剛才醒了，說要找那隻帶櫻花的兔子信封。"陳硯之望著院裡新發的銀杏嫩芽，忽然想起他信裡的最後一句話："等銀杏結果的時候，我們就坐在樹下數星星。北鬥七星的勺柄指向東方時，春天就來了。"
她從帆布包裡取出那枚鼓囊囊的信封，對著陽光輕輕晃了晃。裡麵的櫻花標本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那年圖書館裡，他筆尖劃過稿紙的沙沙聲。遠處傳來早班車的鳴笛，陳硯之忽然想去養老院了——或許此刻，那個迷路的老人正坐在窗邊，等著有人告訴他：兔子找到了回家的路，就藏在春天的樹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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