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在銀杏樹苗下埋下那支舊畫筆時,林硯舟正蹲在旁邊數螞蟻。他的手指在泥土上畫著圈圈,嘴裡念念有詞,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株沉默的蘆葦。
“要畫個圈。”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泥土裡,“這樣螞蟻就不會迷路了,像北鬥七星的圈。”陳硯之望著他認真的側臉,忽然想起那年他在省圖的桌角畫了個圈,說這是他們的秘密基地,連清潔阿姨擦桌子時都要繞著走。
女兒舉著相機跑來,鏡頭裡定格下兩隻交疊的手,在泥土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圓。“媽媽你看,像不像爺爺畫的年輪?”小姑娘指著照片雀躍道,“護工爺爺說,樹的年輪裡藏著好多故事。”陳硯之摸著樹苗粗糙的樹乾,忽然覺得那些看不見的年輪裡,或許真的藏著他們的時光——某年的櫻花,某年的銀杏,某年他偷偷在她畫紙上添的兔子。
護工搬來兩張藤椅,放在紫藤架下。林硯舟固執地要挨著陳硯之坐,手指時不時碰一下她的手背,像在確認她沒有走開。他的掌心有層薄繭,是常年握畫筆和園藝剪磨出來的,陳硯之忽然想起他日記裡的話:“要把力氣留著,以後幫阿硯拎畫具,幫她扶住會倒的畫架。”
午後的風帶著暖意,吹得紫藤花簌簌落下。林硯舟仰著頭看花,忽然伸手去接,花瓣落在他掌心時,他像得了寶貝似的遞給陳硯之:“阿硯的畫裡缺這個。”他指的是她昨天未完成的畫,模糊的樹影旁,確實留著大片空白。
陳硯之把花瓣夾進那本植物圖鑒,第107頁——那裡夾著片乾枯的紫藤花,是二十年前他從學校紫藤架上摘的,背麵用鉛筆寫著“5月20日,阿硯說花香能提神”。如今新的花瓣壓在舊的上麵,像時光在紙上蓋了枚溫柔的郵戳。
女兒在旁邊的石桌上寫作業,算術本攤開在“103=7”的頁麵。林硯舟湊過去看,手指在“7”上反複摩挲,忽然咯咯笑:“是北鬥七星的勺柄!”陳硯之望著他眼裡的光,忽然想起他總說數字是會說話的星子,3是三角的屋頂,5是彎彎的月牙,7是兔子翹起的尾巴。
暮色漸濃時,護工端來兩碗銀杏粥。粥裡的銀杏果煮得軟糯,帶著淡淡的甜香。“林先生早上特意跟廚房說的。”護工輕聲道,“說阿硯小時候愛喝這個,要多放些冰糖。”陳硯之舀起一勺粥,熱氣模糊了視線——她其實不愛吃銀杏果,總覺得有股澀味,是他當年總說“吃了能明目”,才硬著頭皮喝下,沒想到這個謊眼,他記了二十年。
林硯舟的粥喝得很慢,米粒粘在嘴角也不在意。陳硯之伸手替他擦掉時,指尖觸到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紮得人發癢。“像石榴樹的刺。”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下巴上,“你看,會紮人,但不疼。”陳硯之忽然想起那年他翻牆時被石榴樹劃破下巴,她舉著創可貼追他,他卻跑著喊:“這樣阿硯就不會忘了我,疤會替我記得。”
夜裡的養老院很靜,隻有窗外的蟲鳴此起彼伏。陳硯之坐在床邊,看林硯舟對著那幅櫻花銀杏圖發呆。他的手指在畫紙上慢慢滑動,忽然指著某點說:“這裡有隻兔子。”陳硯之湊近才看清,是片模糊的墨痕,像極了他當年在星圖上畫的那隻。
“它在啃銀杏果。”他說得認真,仿佛真的看見兔子在樹影裡蹦跳,“等它吃飽了,就會帶著我們去找星星。”陳硯之握著他微涼的手指,忽然想起自己視力下降後,第一次在黑暗中哭出聲,是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看,這裡有顆星星,永遠為你亮著。”
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是眼科醫院發來的複診提醒。陳硯之望著屏幕上模糊的字跡,忽然不那麼害怕了。或許看得見看不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替你記住所有色彩——櫻花的粉,銀杏的黃,星子的亮,還有掌心傳來的溫度。
林硯舟不知何時睡著了,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陳硯之替他掖好被角,月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紫藤花的影子,像幅流動的水墨畫。她忽然想起他日記最後那句模糊的字跡:“就算忘了全世界,也要記得給阿硯的春天澆水。”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爬上窗沿時,陳硯之在銀杏樹苗下發現了串風鈴。是用銀杏果和櫻花枝做的,風一吹就發出細碎的聲響。女兒說這是爺爺淩晨起來做的,護工發現時,他正踮著腳往樹枝上掛,嘴裡念叨著“要讓阿硯聽見春天的聲音”。
風鈴晃動時,陽光透過果實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星星點點的光斑。林硯舟站在紫藤架下,正對著光斑拍手,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你看!”他朝陳硯之揮手,“星星落在地上了,兔子肯定喜歡。”
陳硯之走過去,握住他伸來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像握住了整個春天。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年輪裡的時光,那些散落在星子間的約定,從不需要被刻意記住——因為它們早已長成了樹的模樣,根在地下緊緊相擁,枝葉在風裡輕輕絮語,告訴你:愛從來不會迷路,它就在這裡,在每一陣花香裡,每一聲風鈴裡,每一次掌心相觸的溫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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