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把那串銀杏風鈴掛在養老院的窗前時,林硯舟正趴在桌上畫兔子。他的蠟筆在紙上塗出大片粉色,說是給兔子蓋座櫻花房子,筆尖戳破紙頁也不在意。
“風會帶它去看星星。”他忽然舉著畫紙朝她笑,陽光穿過他花白的頭發,在畫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陳硯之望著那片歪斜的粉色,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晚自習,他在她筆記本上畫的兔子,也是這樣把耳朵塗成櫻花色,說要讓兔子帶著她的願望飛上天。
女兒背著新畫板跑進來,帆布包上彆著枚銀杏葉徽章。“美術老師說媽媽的畫可以參展啦。”小姑娘舉著張報名表,上麵印著“城市記憶”繪畫大賽的字樣,“老師說要畫最難忘的時光,媽媽畫爺爺和櫻花樹好不好?”
林硯舟的眼睛忽然亮起來,搶過報名表就往懷裡塞。“要畫銀杏。”他固執地指著窗外的樹苗,“還要畫星星,兔子喜歡在星星下麵睡覺。”陳硯之望著他孩子氣的堅持,忽然想起自己提交大學誌願那天,他也是這樣搶過她的報名表,在“南藝油畫係”旁邊,悄悄填了“本地師範學院美術教育”。
護工端來新烤的餅乾,形狀是歪歪扭扭的兔子和銀杏葉。“林先生早上在廚房幫忙揉麵團。”護工眼裡帶著笑意,“說要給阿硯畫油畫時當點心,像當年在省圖那樣。”陳硯之咬了口餅乾,甜香裡帶著淡淡的銀杏味,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給她帶早餐,把牛奶捂在懷裡,麵包上的芝麻掉了一路。
午後的畫室飄著鬆節油的味道,林硯舟趴在角落的小桌上,用顏料在貝殼上畫星圖。他的手指沾滿油彩,蹭得臉頰上都是藍點點,卻依然專注地給北鬥七星塗金色。“要讓星星亮起來。”他喃喃自語,把貝殼舉到陽光下,“這樣兔子晚上就不會迷路了。”
陳硯之的畫筆在畫布上移動,模糊的光影裡,反而能勾勒出更清晰的輪廓——櫻花樹的枝椏斜斜伸向天空,銀杏苗在旁邊舒展新葉,樹下有兩個依偎的身影,影子被拉得很長,像要融進對方的生命裡。她很久沒這樣安心畫畫了,林硯舟的呼吸聲、女兒的笑聲、窗外的風鈴聲,都成了最好的調色盤。
“這裡要加朵花。”林硯舟忽然湊過來,蘸著粉色顏料的手指在畫布角落點了點,“像那年彆在你發間的那朵,你笑的時候會晃。”陳硯之望著那抹突兀的粉色,忽然想起高考結束那天,他把櫻花彆在她發間,相機快門按下時,她的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
女兒舉著相機跑來跑去,鏡頭裡記錄下無數細碎的瞬間:爺爺蘸著顏料的手指在畫布上留下小巴掌印,媽媽握著爺爺的手調整畫筆角度,陽光穿過窗欞在兩人肩頭投下交錯的光斑。“這些要給爺爺的相冊當新照片。”小姑娘認真地說,“護工爺爺說,相冊裡最近的照片,還是媽媽抱著我的時候拍的。”
暮色漫進畫室時,畫作終於有了雛形。評委要求的“城市記憶”,在她筆下成了時光的拚圖——老巷的青石板、省圖的舊窗台、養老院的紫藤架,都圍繞著那兩棵樹生長,樹影間閃爍的,是二十年來從未熄滅的星光。
“兔子藏在樹後麵。”林硯舟舉著放大鏡在畫布上找,忽然咯咯笑起來,“它在偷看我們畫畫!”陳硯之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裡確實有片模糊的陰影,像極了他當年在星圖上畫的那隻歪頭兔子。
護工送來晚飯時,手裡捧著個相框。是用女兒拍的照片洗出來的,畫麵裡陳硯之正握著林硯舟的手在畫布上添色,兩人的倒影落在畫中的櫻花樹下,像與過去的自己重逢。“林先生說要掛在床頭。”護工輕聲道,“說這樣每天醒來,都能看見兩個春天。”
夜裡的風敲打著窗戶,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林硯舟躺在床上,手裡攥著枚貝殼星星,呼吸均勻。陳硯之坐在床邊,借著月光翻看那本植物圖鑒,第189頁夾著張泛黃的電影票根,是二十年前上映的《星空》,座位號是7排13座——她的生日。
手機在掌心震動,是眼科醫生發來的消息:新的治療方案效果顯著,下周可以安排複查。陳硯之望著窗外的月光,忽然覺得看得見與否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記得她畫過的每片葉子,記得她偏愛的櫻花色,記得把她的春天,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林硯舟的睫毛在月光下輕輕顫動,像停駐的蝶。陳硯之忽然發現,他鬢角新長出的白發裡,竟夾雜著幾根黑發,像冬雪下冒出的春芽。她想起護工說的話:“林先生最近總念叨,要長回黑頭發,說這樣陪阿硯看櫻花時,才像當年的模樣。”
清晨的陽光撞響風鈴時,陳硯之在畫室門口發現了個紙箱。裡麵是二十支嶄新的畫筆,筆杆上都刻著小小的兔子圖案,最底下壓著張紙條,是護工代筆的字跡:“林先生說,要給阿硯最好的畫筆,畫一輩子春天。”
林硯舟站在櫻花樹影裡,正對著畫布上的光影拍手。“你看!”他朝她揮手,掌心的顏料蹭得滿手都是,“太陽把我們的影子畫在畫裡了!”陳硯之走過去,握住他沾著油彩的手,在畫布留白處按下兩個交疊的手印,像枚永不褪色的印章。
風鈴在風裡搖晃,唱著細碎的歌謠。陳硯之望著畫布上漸漸清晰的世界,忽然明白有些約定從不需要終點——就像這年年生長的樹,就像這永遠明亮的星,就像他掌紋裡,永遠為她留存的春天。而那些走失的記憶,不過是化作了風鈴聲、顏料香、掌心的溫度,在時光裡輕輕告訴她:我一直都在,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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