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把畫展證書上的貝殼星星摘下來時,林硯舟正蹲在銀杏樹下撿落葉。他的手指在葉片上反複摩挲,像在辨認什麼珍貴的密碼,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花白的頭發上,碎成星星點點的金。
“這個要夾進書裡。”他舉著片完整的銀杏葉朝她笑,葉尖的缺口像個月牙,“像那年你夾在速寫本裡的那片,說要當書簽。”陳硯之望著那片葉子,忽然想起高三深秋,他踩著滿地碎金跑過來,手裡舉著片被蟲蛀過的葉子:“你看,這像不像隻跳舞的蝴蝶?”話音未落就被樹根絆倒,葉子在他掌心壓出個月牙形的缺口。
護工端來新熬的秋梨湯,青瓷碗沿浮著片銀杏葉形狀的糖漬。“林先生早上在廚房守了兩個小時,”護工眼裡帶著暖意,“說要給阿硯做你最愛吃的糖漬銀杏,結果熬成了梨湯,自己還說比外麵買的甜。”陳硯之舀起一勺湯,溫熱的甜香漫過舌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給她送早餐,把熱牛奶捂在懷裡,麵包上的芝麻掉了一路,卻堅持說這樣才夠甜。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紫藤架,在石桌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林硯舟趴在桌上,用彩筆在信紙上畫地圖,筆尖戳破紙頁也不在意。“要標出來。”他喃喃自語,把紅色蠟筆塗在某個圓點上,“這裡的櫻花最好看,阿硯要站在這裡畫。”陳硯之湊過去看,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幾棵樹,圓點旁邊寫著“北林大”,字跡雖潦草,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認真。
女兒背著書包跑進來,帆布包上的銀杏葉徽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老師說媽媽的畫要去北京參展啦!”小姑娘舉著通知函雀躍道,“還說可以帶家屬去,爺爺要不要去看真正的櫻花大道?”林硯舟的眼睛忽然亮起來,搶過通知函就往懷裡塞,像護住什麼稀世珍寶,嘴裡反複念叨:“要去,要去看櫻花。”
陳硯之望著他孩子氣的模樣,忽然想起那年填報誌願,他把北京林業大學的招生簡章折成小方塊塞進她口袋,耳尖發紅:“聽說那裡的櫻花,和你畫板上的一樣好看。”後來她才知道,他偷偷改了誌願,把南京林業大學改成了本地師範,隻因為醫生說她的視網膜色素變性需要人就近照顧。
暮色漫上來時,陳硯之在銀杏樹下鋪了塊格子布。林硯舟坐在布上,看女兒把畫展得來的紀念徽章一枚枚排開,有兔子形狀的,有星星圖案的,最中間那枚刻著“永恒”二字。“這個要給阿硯。”他拿起“永恒”徽章,踮著腳往她衣領上彆,手指顫抖著好幾次才扣上,卻得意地拍起手來,“這樣彆人就知道,阿硯是我的。”
護工送來晚飯時,林硯舟正把徽章往植物圖鑒裡夾。“要收好。”他警惕地護著書頁,像守護什麼秘密,“等去北京,要給櫻花樹看看。”陳硯之翻開圖鑒時,指尖觸到頁間夾著的火車票——是二十年前去北京的硬座票,座位號是7車13號,她的生日。票根背麵有行小字,被摩挲得幾乎看不見:“等阿硯好了,就帶她坐軟臥去看櫻花。”
夜裡的風帶著涼意鑽進窗縫,林硯舟躺在床上,手裡攥著那枚“永恒”徽章。陳硯之坐在床邊,借著月光翻看他的日記,最後一頁的字跡已經模糊,卻依然能辨認出:“要攢錢買張軟臥票,帶阿硯去看櫻花。她總說坐硬座累,其實我知道,她是怕暈車時靠在我肩上不舒服。”
手機在掌心震動,是眼科醫生發來的消息:最新檢查顯示視力恢複超預期,或許能看清三米內的事物了。陳硯之望著屏幕上的字,忽然笑了——其實能不能看清櫻花不重要,重要的是身邊有個人,記得你所有的小習慣,把你的心願,當成自己的信仰。
林硯舟的睫毛在月光下輕輕顫動,像停駐的蝶。陳硯之替他掖好被角,忽然發現他枕頭下露出半截信紙,抽出來看,是護工代筆的字跡:“我想帶阿硯去北京,看她畫過的櫻花。如果我忘了路,就讓徽章記得,讓銀杏記得,讓風裡的花香記得。”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爬上銀杏樹枝時,陳硯之在樹下發現了個小布包。是用她的舊絲巾做的,裡麵裝著些銀杏果和櫻花乾,還有張泛黃的明信片——正麵是北林大的櫻花大道,背麵是二十年前未寫完的地址,如今被人用鉛筆補全了,旁邊畫著隻歪頭的兔子,正指著“收件人:陳硯之”幾個字。
“護工說爺爺淩晨起來找東西,”女兒揉著眼睛說,“翻出這個包說要當行李,還說要帶上媽媽的速寫本,說路上可以畫畫。”陳硯之翻開那本泛黃的速寫本,最後一頁的小像旁,不知何時多了行新的字跡,歪歪扭扭卻用力:“阿硯的春天,要去北京開花了。”
林硯舟站在紫藤架下,正對著陽光整理領口的徽章,像在準備一場盛大的儀式。“你看!”他朝陳硯之揮手,晨光裡他的眉眼忽然清晰起來,像極了那年圖書館窗邊的少年,“徽章說,我們可以出發了。”
陳硯之走過去,握住他伸來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像握住了時光釀成的甜。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絲巾裡的期盼,那些寫在明信片上的約定,從來不需要急著抵達——因為最好的風景,早已在彼此的生命裡紮了根,像這年年生長的銀杏,像那歲歲盛放的櫻花,把每一段時光,都釀成了往後餘生裡,最綿長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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