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周歲那天,林深在小院裡種了棵梧桐樹。樹苗是從老城區廢墟裡挖來的,根須帶著潮濕的泥土,像握著一把舊時光。蘇晚抱著裹得嚴實的小家夥站在旁邊,看他笨拙地培土,鼻尖沾了點泥,被她笑著用手帕擦掉。
“叫念念吧。”她忽然說,指尖劃過女兒軟乎乎的臉頰,“念念不忘的念。”林深手裡的鐵鍬頓了頓,想起那枚被金粉填滿的青花瓷瓶,想起爺爺座鐘裡藏著的紙條,想起蘇晚眉骨上那道幾乎看不見的疤痕——原來所有走過的路,都在時光裡落了腳,成了念念不忘的印記。
念念學走路時,總愛拽著梧桐樹乾搖搖晃晃。她的小手掌貼在粗糙的樹皮上,像片剛抽芽的新葉。林深把這畫麵拍下來,放大了掛在客廳,和當年那幅《廢墟上的花》並排著。蘇晚的畫也多了新主角,畫布上的念念穿著虎頭鞋,正踮腳夠窗台上的青花瓷瓶,瓶裡的迎春花垂下來,落在她軟軟的發頂。
父親來得勤了,每次都提著個布包,裡麵是給念念做的小衣服。他的針腳還是歪歪扭扭,但袖口會細心地縫上防滑條,說“學爬的時候不容易磨破”。有次林深撞見他在給梧桐樹係紅繩,嘴裡念念有詞,湊近了才聽見是“保佑丫頭平平安安”。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和梧桐樹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像棵開了叉的老樹。
奶奶的記性漸漸差了,常對著座鐘發呆,問“這鐘怎麼總走不準”。爺爺就握著她的手,指著鐘麵說“你看,短針指到三,該喝下午茶了”。蘇晚學著烤南瓜餅,用的是奶奶傳的方子,隻是把糖減了些,怕老人家血糖高。每次烤好,奶奶都會顫巍巍地遞一塊給念念,說“跟當年給小深的一個味”。
那年深秋,梧桐樹第一次落黃葉。林深帶著念念撿葉子,教她把葉脈拓在紙上。小家夥的手印蘸著顏料,在紙上印出串串小梅花,蘇晚就在旁邊補畫幾筆,變成飛翔的小蝴蝶。他們把這些畫訂成冊子,封麵上寫著“念念的第一個秋天”,翻開第一頁,是林深寫的字:“有些葉子落了,會變成新的春天。”
編輯部策劃了個“城市記憶”專欄,林深拍的老城區照片成了主打。有張是蘇晚蹲在廢墟裡拚瓷瓶的側影,陽光穿過斷牆落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金紗。配文是他寫的:“所謂家,不是四四方方的房子,是兩個人捧著碎片,也能拚出月亮的地方。”讀者來信堆成了小山,有個老人說看了照片,想起年輕時和老伴在防空洞裡躲雨的日子。
念念三歲時,眉骨上磕了個小口子。林深抱著她往醫院跑,蘇晚跟在後麵掉眼淚,忽然被女兒奶聲奶氣地拉住:“媽媽,像你的小月亮。”她愣住了,摸了摸自己眉骨,又摸了摸女兒的傷口,忽然笑了——原來那些走過的坎坷,真的會變成溫柔的鎧甲。
那天回家,林深在相冊裡添了張新照片:蘇晚給念念貼創可貼,兩個相似的疤痕在燈光下泛著淺淡的紅,像兩顆依偎的星星。旁邊寫著一行小字:“時光會留下印記,但愛會讓它變成勳章。”
開春時,青花瓷瓶忽然裂了道新縫。林深想用金粉補,被蘇晚攔住了:“就這樣吧,像我們的日子,有點裂痕才真實。”她在瓶裡插了支梧桐花,淡紫色的花苞沉甸甸的,把新裂的縫襯得像道溫柔的弧線。風吹過小院,梧桐樹的葉子沙沙響,座鐘的滴答聲混著念念的笑聲,像首沒譜的歌。
林深站在院子中央,舉著相機拍下這一幕:陽光下的母女倆在追蝴蝶,父親在給梧桐樹澆水,爺爺奶奶坐在竹椅上曬太陽,窗台上的青花瓷瓶映著天的藍。他忽然明白,最好的歲月從不是完美無缺的畫卷,是有落葉,有裂痕,有吵吵鬨鬨,卻總有人牽著你的手,把日子過成慢慢生長的梧桐樹——根紮在土裡,葉向著陽光,年複一年,枝繁葉茂。
快門聲輕響,時光在此刻停駐。而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