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考上大學那年,選了考古專業。送她去報到的那天,林深特意把那台修好的老相機塞進她行李箱。“遇到想留住的瞬間,就拍下來。”他拍了拍箱子,蘇晚在旁邊笑:“彆教壞孩子,人家是去挖古董的,不是拍照片的。”
宿舍樓下的梧桐樹正落葉子,念念抱著相機給父母拍合影。鏡頭裡的林深鬢角已有了白發,蘇晚眼角的細紋在笑時像兩彎月牙,眉骨下的疤痕被歲月磨成了淺粉色,幾乎要與皮膚融為一體。“爸,媽,你們站近點。”念念喊著,忽然發現父母的手一直牽著,指縫間漏下的陽光,像撒了把碎金。
望安上初中後,成了小有名氣的“小畫家”。他的畫總帶著股溫暖的煙火氣:爺爺的座鐘擺在窗台上,鐘擺影子投在青花瓷瓶上;爸爸在暗房裡洗照片,紅光映著他專注的側臉;媽媽坐在梧桐樹下繡東西,線團滾到弟弟腳邊——他去年添了個小弟弟,叫念安,是念念取的名,說要“念念不忘,歲歲平安”。
林深的攝影工作室開在老城區的新巷子裡,牆上掛著張巨大的照片:年輕時的他和蘇晚蹲在廢墟裡拚瓷瓶,陽光從斷牆漏下來,在他們身上織出網。常有年輕人來打卡,說這張照片像“時光的情書”。有次一個姑娘指著照片問:“他們後來在一起了嗎?”正在整理照片的蘇晚笑著抬頭:“你看窗外的梧桐樹,都長到三樓了。”
父親的記性越來越差,卻總記得每周三來工作室。他會坐在角落的藤椅上,看林深修相機,看蘇晚給學員改畫,到了飯點就從布包裡掏出保溫桶,裡麵是給念安燉的排骨湯。有次他指著牆上的老照片問:“這小夥子是誰?跟我家小深長得真像。”林深笑著給他遞塊糖:“就是我啊,爸。”老人咂咂嘴:“不像,我家小深不愛笑。”
念安三歲生日那天,全家去拍全家福。攝影師讓大家笑一笑,望安忽然指著爺爺的座鐘說:“它在跟我們打招呼呢!”座鐘是特意從老家搬來的,此刻正滴答滴答地走,鐘擺影子在牆上輕輕晃,像在畫圈。照片洗出來時,林深發現念安的眉骨處有顆小小的痣,像極了蘇晚當年那道疤痕的位置。
蘇晚的畫展主題是“傳承”。最顯眼的位置掛著三幅畫:第一幅是她年輕時畫的《裂痕》,青花瓷瓶的金縫閃著光;第二幅是望安畫的《守護》,梧桐樹下落滿了一家人的影子;第三幅是念念用考古時發現的陶片拚的畫,上麵拓著梧桐樹的葉脈。解說牌上隻有一句話:“時光會碎,但愛能重拚。”
林深六十歲那年,把工作室交給了望安。他和蘇晚搬到了郊區的小院,院子裡也種了棵梧桐樹,是從老家那棵樹上截的枝,如今已長得亭亭玉立。每天清晨,他會背著相機去拍日出,蘇晚就在院子裡侍弄花草,把晾乾的梧桐花收進布包,說要給念安做枕頭。
念念帶著男朋友回來那天,小夥子捧著束向日葵,緊張得手心冒汗。林深把他拉到梧桐樹下,給他看那枚銅戒指:“當年我就用這個,騙了你阿姨一輩子。”蘇晚在屋裡聽見了,笑著扔出個蘋果:“誰被騙了?明明是我心甘情願。”陽光穿過葉隙落在他們身上,像場溫柔的雨。
望安結婚時,蘇晚把那對青花瓷瓶送給了他。“這裂紋裡啊,藏著好多故事。”她摸著瓶身上的金縫,“等以後有了孩子,就講給他們聽,說當年有對年輕人,在廢墟裡撿到了春天。”望安的妻子小心翼翼地接過,忽然發現瓶底刻著字,是林深的筆跡:“2025年夏,雨停了。”
深秋的某個午後,林深和蘇晚坐在梧桐樹下翻相冊。念安趴在旁邊看老照片,指著其中一張問:“奶奶,你這裡為什麼有個疤?”蘇晚摸了摸他的頭,又摸了摸自己的眉骨:“因為這裡住過陽光啊。”林深笑著補充:“還是專屬於我的陽光。”
風吹過枝頭,梧桐葉沙沙作響,像在應和。遠處傳來座鐘的滴答聲,混著望安教孩子畫畫的笑聲,還有念念打電話來說發現了新陶片的雀躍。林深合上相冊,握住蘇晚布滿薄繭的手——那雙手曾拚過瓷瓶,繡過毛衣,畫過歲月,此刻正暖得像團火。
他忽然明白,生活從不是驚天動地的傳奇,是柴米油鹽裡的相守,是磕磕絆絆中的攙扶,是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釀成時光裡的甜。就像這棵梧桐樹,春有花,夏有蔭,秋有葉,冬有骨,年複一年,把愛長成了年輪裡的約定。
夕陽把兩個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梧桐樹下,像幅沒乾透的畫。而畫裡的故事,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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