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的攝影展巡展到老城區時,特意將展廳設在了當年的拆遷舊址——如今這裡已是草木蔥蘢的社區公園,那叢野菊仍在角落年年綻放。展廳中央,林深那台老相機被放在玻璃罩裡,旁邊擺著放大的底片:蘇晚在病床上笑出的梨渦,林深蹲在廢墟裡拚瓷瓶的背影,陽光穿過斷牆在他們身上織就的金線。
“這張照片的光影太妙了。”有觀眾指著《雨停了》感歎,畫麵裡林深背著蘇晚走過水窪,兩人交握的手上沾著泥點,遠處的梧桐枝椏托著半道彩虹。桐桐輕聲解釋:“是我太奶奶說的,再大的雨也會停,就像再難的日子,兩個人牽著的手不鬆開就好。”她說話時,玻璃罩裡的相機忽然輕微震動,像有快門在時光裡輕輕響動。
念安的女兒繼承了工作室,成了第三代文物修複師。她在整理爺爺的筆記時,發現夾著片乾枯的梧桐葉,葉脈間寫滿細密的字:“金繕的秘訣不是遮住裂痕,是讓裂痕成為獨一無二的花紋,就像人生的傷口,愈合後會變成勳章。”某天深夜,她修複一對明代青花瓷瓶時,忽然想起這段話——那對瓶子的裂痕,被她用金粉補成了纏繞的藤蔓,竟比完整時更顯韻味。
望安的孫子小深隨了太爺爺的名)第一次學走路,是在老家的梧桐樹下。小家夥搖搖晃晃撲向樹乾,掌心貼在粗糙的樹皮上,像片剛抽芽的新葉。望安蹲在旁邊護著,看他對著樹影咿呀學語,忽然聽見頭頂傳來葉片摩擦的輕響——風明明停著,最粗的那根枝椏卻輕輕晃動,在地上投下兩個交疊的光斑,像有人彎腰逗孩子笑。
紀念館的管理員是位退休教師,每天閉館前都會擦拭那對青花瓷瓶。有天她發現瓶底的刻字“2025年夏,雨停了”旁邊,多了行極小的新字,筆跡稚嫩:“2075年春,花又開了”。監控裡沒有任何人靠近,隻有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在瓶身上流淌成金河。後來才知道,是小深趁大人不注意,用鉛筆偷偷添上去的。
桐桐帶學生采風時,總會繞道去郊區的小院。院子裡的梧桐樹已需兩人合抱,樹乾上林深當年刻的記號早已模糊。她教學生們拍樹影:“光穿過葉子會留下痕跡,就像人走過歲月會留下故事。”有個學生忽然指著鏡頭驚呼:“老師你看!”取景框裡,樹影的縫隙間浮著半枚銅戒指,棱角處沾著泥土,像剛從時光裡挖出來。
老座鐘在某個冬至清晨停了擺,望安拆開底座時,發現齒輪間卡著片梧桐花的乾瓣。他忽然想起母親說過,蘇晚總愛在鐘裡藏花瓣,說這樣時光會帶著香氣走。修複好的座鐘重新滴答作響,隻是每次整點報時,都會飄出縷極淡的花香,像穿越了半個世紀的春天。
小深十歲生日那天,全家去拍全家福。攝影師讓大家看向鏡頭,他卻突然指著天空喊:“太爺爺在給太奶奶拍照!”眾人抬頭,隻見流雲漫過梧桐樹梢,形狀像極了林深當年背的相機,而陽光穿過雲層的輪廓,恰似蘇晚杏色的裙擺。那天的照片裡,每個人的肩頭都落著片梧桐葉,葉脈清晰得像寫滿祝福的信。
桐桐在整理老相機的膠卷時,發現了卷未衝洗的底片。顯影液裡漸漸浮現出畫麵:是蘇晚坐在梧桐樹下,手裡拿著支迎春花,眉骨處的疤痕在逆光中泛著淺紅,而鏡頭外,有隻手正輕輕扶著她的肩,袖口沾著相機的銅鏽。照片背麵沒有字,隻有片乾枯的梧桐葉,葉脈間還能看見淡淡的指痕,像有人反複摩挲過。
深秋的社區公園,野菊開得正盛。桐桐帶著小深來看展覽,他指著《廢墟上的花》問:“太爺爺是在這裡找到春天的嗎?”她蹲下來,握住孩子貼在玻璃上的小手:“不是找到的,是他們把春天種在了這裡。”風過時,展廳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混著遠處座鐘的滴答聲,像首沒有儘頭的歌。
夕陽西下時,桐桐忽然看見玻璃幕牆上映出奇異的光影:無數個“林深”和“蘇晚”的影子在樹間穿行,有的在拚瓷瓶,有的在背對方上樓,有的在給孩子係鞋帶,最後都化作葉脈裡的紋路,在時光裡靜靜生長。
她舉起老相機,對著漫天飛落的梧桐葉按下快門。
這一次,時光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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